云綺回到侯府時,暮色已漫過飛檐。
她才踏進竹影軒,穗禾便立馬迎上來,語氣里透著雀躍:“小姐您終于回來了!您快瞧瞧這個——”
云綺抬眼望去,只見桌上除了廚房送來的晚膳食盒,還擱著個描金匣子。
穗禾忙不迭掀開匣蓋,只見和昨日祈灼送去伯爵府的木盒一樣,匣內也整齊碼著十數根赤金長條,映得人眼底發亮。
不一樣的是,這里面金條的數量,比祈灼昨日給她的更多。
穗禾道:“小姐,這是午后霍將軍的侍衛送來的,說是將軍給小姐的。”
“將軍還說,這三百兩黃金您要還給別人還是自己留著,都可以,不用還給他。”
云綺微微挑眉。
昨天在馬車上,霍驍得知她是知道那茶餅是裴羨捐的而拍下,是直接冷著臉被氣走的。
結果今日還讓人給她送黃金來。
而且,摻雜的小心思不要太明顯。
比如祈灼給她二百兩黃金,他便給她三百兩。
比如祈灼那二百兩黃金,是她借的。而他這三百兩,是給的。
“這多不好意思。”
云綺口中推辭著,下一秒便擺擺手吩咐穗禾:“把錢收著,你自己拿一根金條留著。”
穗禾身形猛地一顫:“小、小姐?”
那可是黃澄澄的金條!
尋常百姓辛辛苦苦干上幾輩子,怕是連金條的邊都摸不上。她作為二等丫鬟,在侯府每個月的月錢也才四百文。
可小姐竟這般輕描淡寫,要賞她一根金條。
“讓你拿你就拿著,”云綺挑眉,語氣帶了幾分不耐,視線又從她身上掃過,“你也是個小姑娘,別總穿這些灰撲撲的衣裳,有了錢去街上裁幾身好料子的新衣裳,再去首飾鋪子挑點喜歡的首飾。”
穗禾眼眶瞬間通紅,淚珠在眼眶里直打轉。她從未想過,這世上竟有這般心善的主子。小姐分明自己也在侯府里舉步維艱,卻還惦記著給她這個丫鬟添衣置飾。
“小姐……”穗禾喉嚨發緊,攥著金條卻像捧著一團火,滾燙滾燙的。若說從前跟著小姐是本分,此刻她心里卻生出股熱流,縱是為小姐赴湯蹈火,也甘之如飴。
穗禾將木匣小心收進柜中,才又轉身湊到云綺跟前,壓低聲音道:“小姐,今日我去廚房附近探了探,花嬤嬤似是真不知下毒的事。”
“我還打聽到,廚房管事的劉嬤嬤向來只檢查東院的膳食,自打小姐住到西院,她壓根沒管過咱們這邊。”
“可今早小姐的早膳備好后,她卻特意檢查了一遍,才讓芳兒送來。”
聞言,云綺眸光微動。
看來這毒,應該是劉嬤嬤親自下的。
廚房今日送來的晚膳是四菜一湯,清蒸魚、翡翠蝦仁、香酥鴨掌、蒜蓉時蔬,再配一道蓮藕排骨湯。
她試過了,無毒。
今日的午膳晚膳都無事,唯有早上那碗冰糖燕窩出了問題。
若真是慢性毒藥,那藥必定還藏在劉嬤嬤手中。
想到這里,云綺眼波一轉,吩咐穗禾:“明日一早廚房最忙時,你避開人去劉嬤嬤房里瞧瞧。若看見粉末狀的東西,悄悄取些回來。”
穗禾點頭應下,又像是想起什么:“對了小姐,我今日去廚房還聽說,三少爺這兩日好像病了。今日廚房給三少爺送去的早午膳,廚房去收的時候都沒動過。”
云綺皺起眉來。
早膳晚膳都沒吃?
自從那日她對云燼塵說,讓他不想當狗就滾,之后這幾日她就沒再見過云燼塵的身影了。
從前也是這樣,云燼塵在這偌大侯府的存在感極低。仿佛侯府只是給他一口飯吃,只是保證他不被餓死,就可以了。
幾乎沒有人會往他的院子去,他連個貼身伺候的小廝都沒有。
云綺站起身來:“替我把食盒收起來,我去趟寒蕪院。”
天色暗了下來。
云綺提燈穿過西院時,廊下燈籠漸次稀疏,最后一盞在轉角處忽明忽暗。
寒蕪院的院門虛掩著,院內幾株梅花疏疏落落立著,枝頭無花,只剩光禿禿的枝干。正屋窗欞糊著素白紙,透出一點若有若無的燭影,門前臺階生著薄苔。
整座院子靜得能聽見遠處更夫敲梆子的聲響,仿佛被遺忘在侯府最邊緣的角落,月光灑落更顯得十分冷清。
云綺推門而入。
屋內陳設極簡。方桌靠墻擺著,竹書架上幾卷舊書碼得齊整,窗臺上的空瓷瓶都插著支清水養的枯枝。
云綺一抬眼,便見床上躺著個人,燭火微晃映出少年蒼白的臉色。
云燼塵閉著眼,睫毛在眼下投落淡淡陰影,臉頰卻泛著病態的薄紅,偏偏唇色白得近乎透明,像是被人拿指尖碾開的一片薄雪。
他無意識地偏過頭,那身洗得發白的青衫半敞著,露出修長的脖頸,喉結隨著沉重的呼吸微微滾動,汗濕的額發貼在臉上,襯得眉骨愈發清峻,透出一種玉石般的冷感。
整個人像幅被水墨洇開的工筆畫,唯有眉眼輪廓在燭火中明滅,美得叫人驚心,又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碎在這團搖晃的光影里。
云綺來之前,便猜到云燼塵可能是發燒了。
她走過去,探手覆上他額頭,指腹果然觸到一片灼燙,掌心被燙得發緊。
燒得這樣厲害,若是她今晚沒來,這院子怕要真成了停靈的地方。
“水……”
床上云燼塵嘴唇翕動,喃喃著,聲音含混得像是浸在霧里。
云綺倒了半碗溫水給他。
瓷碗邊緣輕觸他唇角時,他卻連睫毛都未顫動,眼皮沉得似墜了鉛,顯然已經意識模糊。
云綺蹙了蹙眉,索性自己就著碗沿喝了一口。
涼意還沒來得及漫過舌尖,便俯身覆上他的唇。
指腹壓著他下頜微微掰開,借著傾斜的角度,將口中溫水緩緩渡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