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眾罵堂堂侯府主母和嫡女“賤不賤”。
這要是換了旁的公子哥,話音未落就得被拖下去了。
可偏偏罵人的是謝凜羽——
鎮國公府唯一的世襲世子,百年望族謝家如今僅有的獨苗,更是太后心尖上的表侄孫,從小在慈寧宮不知被太后摸過多少次頭長大的。
這京城里,只要他不罵到皇帝皇后和太后頭上,他不管是罵誰,旁人還真不敢拿他怎么樣。
云綺伸手輕輕扯住謝凜羽的衣擺,鴉青色睫毛上還凝著水光,櫻唇微張時露出珍珠般的貝齒:“世子……你別這樣說娘親和妹妹。”
少女眼波一轉,長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蒼白臉頰上還留著被帕子擦紅的痕跡,像雪地里落了片櫻花瓣,柔弱得讓人心顫。
眾人望著她這副模樣,心底的憐惜剛泛起,就聽云綺開口道:“因為這也不能怪母親和妹妹,都怪我長得太好看了。”
她抬手撫上自己瑩白的臉頰,指尖掠過眉峰時帶起幾分懊惱,“若我不扮丑,今日宴會上的目光都要落在我身上,妹妹好不容易回府,又該如何自處呢?”
一副自己因美貌煩惱至極的模樣,語氣里的愁緒濃得能擰出水來。
這話讓在場所有人險些噎住。
女子向來內斂,世家大族的貴女從小接受禮儀教導,更是講究含蓄謙遜。哪怕生得天仙似的,旁人夸贊也要自謙說句“蒲柳之姿實是過譽”。
哪會有人把自己長得太美,就這么理所當然說出來?
但最可氣的時,偏生少女轉過臉時,燭臺上的光掠過她眉骨,將鼻梁的弧度映得如琉璃般通透,眼尾天然的淡粉暈染得像沾了細雨的芍藥。
任誰看了都不得不承認,這張臉確實是即使未施粉黛,都美得人勾魂奪魄,晃得人睜不開眼。
也難怪那位真千金會用上那種下作手段。
謝凜羽都被這一幕看癡了。
望著云綺拉著自己衣擺垂頭自責的模樣,他只覺腦袋里像是灌了蜜酒,醉酒一般直犯迷糊。
別說云綺此刻讓他別說了,此刻云綺就是讓他去和街上一條狗對打,他可能都嗷一聲就直接上了。
而此刻的蕭蘭淑,早已氣得渾身發顫。
云汐玥更是面色慘白如紙,身形晃了晃,險些站立不穩。
云綺她究竟在說什么胡話?
她說那些紅疹是母親讓她畫的,為的是不搶她搶自己風頭?
……她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中毒,這一切都是她的圈套。
從在竹影軒摔砸東西引她過去,到讓她和娘親以為她中了雪融散之毒,再到她祈求娘親帶她一起來今日宮宴。
全都是她精心偽裝,算計好的!
是她上了她的當,為了讓她中毒后的臉被其他人看見,才讓娘親帶她一起來宴會。
結果現在,現在她卻成了嫉妒云綺、心機歹毒的小人,被所有人鄙夷。
云汐玥的嘴唇劇烈顫動著,眼眶里的淚珠子直打轉,一時間卻根本無法反駁。
不然她又該如何解釋,云綺的面紗為何是因為她而被風吹走?
蕭蘭淑也胸口劇烈起伏,指甲幾乎死死掐進掌心,卻仍記得這是在皇后跟前。
縱然心底恨得咬牙切齒,面上仍強撐出三分慈愛,顫聲朝云綺道:“……傻孩子,你在胡說些什么?娘何時讓你做過這種事?”
她轉而望向皇后,衣袖下的指尖微微發抖:“皇后娘娘明鑒,從前我對云綺有多溺愛,滿京城有目共睹。我視她如掌上明珠,怎么可能做出這等事?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誤會。”
皇后卻神色微沉,目光淡淡掃過蕭蘭淑面容:“從前云綺是侯府嫡女,是蕭夫人唯一的愛女,蕭夫人自然疼愛。可如今,蕭夫人真正的愛女另有其人,云綺只是與侯府沒有血緣的養女罷了。”
人心,誰不是更偏向血脈相連的。
這話如針尖般扎進蕭蘭淑心口。
皇后分明是在暗示,她為了親生女兒,完全有可能犧牲養女的體面。
皇后看向蕭蘭淑,語氣輕緩卻帶著幾分深意:“此事究竟是誤會,還是另有隱情,原是侯府的家事,本宮本不便多說。”
“但本宮只是想提醒蕭夫人,膝下多了個女兒是福氣。若不能一視同仁,反叫外人看了笑話。”
這話似是善意提醒,卻暗藏鋒芒。
永安侯府乃高門勛貴,若傳出苛待養女的丑聞,受損的不僅是蕭蘭淑這個主母的賢名,更是整個侯府的顏面。
蕭蘭淑的臉色白了白,知道今日云綺在皇后面前得了臉,皇后是在點自己。
若是日后再鬧出這樣的事,她得罪的可就是皇后了。
良久,蕭蘭淑才勉強福了福身,聲線里帶著幾分澀意:“娘娘教訓得是,妾身定當牢記于心,好好教導兩個女兒。”
皇后向殿內一眾賓客抬手示意,聲線里浸著一絲疲憊:“今日宴會便到此為止吧。”
安排完此處事宜,她還需往昭和殿去——也不知榮貴妃腹中的孩子,究竟保住了沒有。
今日她心底感激云綺,不獨因這孩子在險境中推開自己,讓自己沒有受傷。
更因若不是這一推,榮貴妃誣她“蓄意推搡”的構陷,怕是要叫她百口莫辯。皇上心疼榮貴妃,盛怒之下,她這個中宮之主怕不是會無端遭罪。
這孩子這一推,幫了她大忙。
皇后先行離開。
賓客們紛紛俯身行禮,殿內霎時泛起衣袂輕擦的窸窣聲。
謝凜羽看著眼前的云綺,眉頭緊擰道:“怎么樣,你還能站起來么?”
云綺試著蜷了蜷腿,睫毛忽地顫動,櫻唇抿出一道蒼白的痕。
整個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蔫地蜷在臺階上:“疼……”尾音細得像游絲,聽得少年心口猛地一揪。
謝凜羽忙不迭按住她,不讓她亂動,向來倨傲的聲線此刻只剩一絲誘哄:“好好好,小祖宗你別動了,我抱你起來成不成?”
雖說男女授受不親,可他與云綺是穿開襠褲時便認識的交情,而且京城貴胄也無人不知。謝凜羽不覺得自己需要避什么嫌。
再說,他不抱,總不能讓別的什么人,比如侍衛和太監抱她出宮吧。
眼前這人嬌氣得很,又有潔癖。
若是真是什么侍衛太監碰了她,她指不定要嫌棄死。
正當謝凜羽彎腰要托住云綺膝彎,把她抱起來時,一只強有力的手卻忽然將他的手按住。
只見霍驍不知何時立在他身后,眉眼像是浸在陰影里:“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