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香兒嘆了口氣,“別逼高枝了,從前都是朋友,下跪就免了,給阿透道歉就成了吧,別做得太絕。”
“你倒是老好人。”
鄒好回頭睨著人,竇香兒蹙眉,還是沒開口。
“我不會跪,歉,更不會道。”
高枝站起身。
姜透眸底不禁涌現幾點笑色。
若說世上誰最了解高枝,她想,她會是這不二人選。
和高枝相處其實不難,看上去不好相處,實則純良極善,重風骨氣節,就如此刻,顏面盡失,卻也說不出半句不妥帖之詞。
看客們見高枝忽然起身,一陣陣罵聲明顯弱了些,到底是輔國大將軍之女,武功超群之名傳遍京城,平頭百姓誰又敢真得罪高家和她。
“姜透。”
姜透陡然被喚,愣了下,抬眼見高枝朝她揚起一抹似有若無的譏誚笑容。
“待你和太子成婚,就算你們不請我,也該好好請朱文吃頓飯才是。”
姜透面上神色一僵,心道不好,“枝枝……”
貴女們聽到朱文之名,都覺不對勁,紛紛看向高枝。
看客們也不明所以,探頭看去。
“鸞鳳引是他的產業,你和太子先前每月都要去那兒私會纏綿,他朱文可是你們的媒人啊。”
高枝眼瞧著貴女們面上一閃而過的驚詫和若有所思,增大音量,確保茶館內每位看客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其實你我好友多年,你早跟我說,和太子情深伉儷,我是不會答應太子提親的。
偏偏他隱瞞向我示好,你又遮掩,同他背后偷情,還跟我說你們只是兄妹之情。”
看客紛紛面面相覷,壓低聲竊竊私語。
“我嘞個親娘。”
“這場戲也太狗血了吧?”
“高氏說的是真的嗎?”
“看姜家女那表情,怎么感覺有點心虛呢。”
“難道并非高家女背棄太子,而是太子和姜家女的事被她發現了?所以這才負氣要嫁給懷安王?”
“我聽說高家女的性子比樹根還直的,她哪會演戲,只怕是真的。”
“這哪還有假,沒聽高氏方才將太子和姜氏私會之處都說出來了嗎?那鸞鳳引都是權貴去的隱秘之所,
太子又是朱文的表兄,定然是兩人偷情被高氏抓了個正著。”
“這么說,高姑娘才是苦主啊。”
方才他們眼中趾高氣昂的高家女,如今細品來,儼然一副被好友和愛人同時背叛,委屈又不得不裝堅強模樣。
而跪在地上的姜透則多了幾分虛與委蛇、惺惺作態。
“這怎么可能!”
鄒好指著高枝,“你逼迫姜透下跪,還編排出這些話來,真不要臉!”
“鄒姑娘,據我所知,你父親鄒昇也是鸞鳳引的常客。”
高枝輕挑唇角,“想知道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你回家問問你爹就是了。”
鄒好瞪大了眼,“你還敢污蔑……”
“是不是污蔑,你確認過就清楚了。”
看客們聽高枝對鸞鳳引之事如此了解,心底確認太子和姜透偷情一事為真,看向高枝的眼神紛紛帶了些憐惜。
“姜透,祝你和太子相親相愛、日親日近,你們這趟渾水我就不摻和了。”
高枝微笑著揚起下巴,“下次見面,記得喚聲堂嫂。”
貴女們起初還隨著鄒好堵住高枝,待高枝走近,都有些畏懼后退。
鄒好僵在原地,只聽高枝附耳過來:“再不滾開,我會讓你們也跪下,和姜透跪成一排,
到時候讓你們的名聲,也和她緊緊捆在一起,發爛發臭。”
竇香兒連忙將鄒好拽開,為高枝讓路。
姜透眼睜睜瞧著人離開,攥著袖子的骨節泛白,耳邊是越發響亮的謾罵還有幾個貴女不掩試探的問話。
“…呵。”
她緩緩起身,余光掃過那些鄙夷的嘴臉,就像是無數把小刀扎在她脊梁骨,抬不起頭來。
她的枝枝可真是越發厲害了。
也好。
高枝奮起反抗,她才能不留余力。
她倒要看看,那高不可攀的枝椏,要如何面對背叛了自己的未婚夫,放下姿態,低頭伺候那些孽種。
高枝未來慘不忍睹的日子,她已期待得不行了。
……
從鶴云茶館出來,蟬衣從馬車內探出腦袋,“姑娘,奴婢已讓小二拿了不少茶餅,回去嗎?”
“嗯。”
高枝正打算上車,余光就瞟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姑娘要買書嗎?”
穿著灰白棉布長衫的瘦削年輕人坐在巷口石階上,身前擺了幾個竹簍,裝的是舊書,頹唐得高枝快認不出這是前世同鄷徹并肩作戰,貴極人臣的樂相大人。
“姑娘選選,看有沒有入得了眼的。”
年輕人托著腮幫子,靠在膝蓋上,邊吆喝:“大甩賣啊——賣完這票老板回鄉種田——”
“你這些我全要了。”
“果真?!”
年輕人瞪大眼站起來。
高枝嗯了聲,“但你得跟我走。”
年輕人瞳仁震了幾下,上下打量著高枝,隨即抱胸后退,“姑娘你是很好看,但我不賣身。”
高枝愣了下,“不用。”
“啊?”
年輕人陷入懷疑,“可我渾身上下最吸引人的不就是皮囊嗎?”
高枝打量著人。
年輕人二十歲左右,肌理白嫩,五官不說特出彩,但眼睛大且炯炯有神,光看面相,就知他日后不僅有擺攤這條路。
“公子貴姓?”
“免貴。”
年輕人呲大牙笑:“姓李名狗蛋。”
高枝頓了下,“真名。”
年輕人捂著嘴,“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見這漂亮姑娘不說話,年輕人只好道:“好吧,其實我叫張大炮。”
“…真名。”
高枝感覺耐心在燃燒。
“姑娘真是神人。”
年輕人深吸一口氣,擲地有聲:“在下潭州趙得住,拜見姑娘。”
“樂言公子,我就跟你開門見山了。”
高枝懶得同人啰嗦,“我看重你的才華,所以請你回去給我當幕僚。”
“我去!”
樂言指著高枝,“你、你!認識我?”
“要多少報酬你定。”高枝說。
樂言立即比出三根手指。
每月三百兩…倒便宜。
比起前世鄷徹趕去岳麓山花的金山銀山請人出山,這點只算得上蠅頭微利了。
“行。”
高枝點頭預備讓蟬衣搬書,忽然被樂言抓住衣袖,“你確保給我三兩銀子?”
三、三兩?
日后富可敵國的樂相開出三兩銀子,這比高家馬夫的月銀還低。
“實在不行……”
樂言見高枝沒點頭,忍痛說:“每日包三餐也行。”
高枝視線掃過幾簍子舊書,沒忍住刻薄開口:“我沒想過賣書這么不掙錢。”
從御街上采買的北珠交給邵氏后,不到五日,就重新穿到了高枝腳上。
成婚前夕,百合送走來交代大婚事宜的邵氏和高正,將試穿完的鳳頭鞋擦干凈,“姑娘還有什么要帶的嗎?
明日咱就得住在王府了,若有什么忘帶的,可就不方便了。”
高枝靠床上隨意報了幾樣,都是百合準備好的。
“姑娘,這書你得帶過去吧。”
蟬衣將樂言的書簍子搬過來,翻了翻,隨即發出一道驚呼。
“怎么了?”
高枝本沒有帶書的打算,見蟬衣面頰通紅,好奇湊過去,“什么東西?”
蟬衣顫顫巍巍將書遞過去,“難怪方才夫人將避火圖給您的時候面不改色,原來您還藏了這寶典。”
寶典?
高枝看了眼封面,就睜大了眼。
通俗易懂的大標題,寫著——
《體疾不可怕!八十八**讓男人女人找回快樂!》
隨手一翻,便有腿不能行的小人兒平躺著,另一個小人……
高枝忙合上書,哪知道樂言什么書都賣,咳了兩聲,“你們先出去吧,剩下的我收拾。”
待兩人離開,高枝才將書塞到明日要帶去的衣箱內。
她打算嫁給鄷徹,可不是像前世和鄷昭那般,做那有名無實的假夫婦。
該學的,還是得學!
-
八月十五,良辰吉日,迎親隊伍停在高家門前,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高正夫婦本以為鄷徹不能行,無法親自迎親,沒想到對方并未缺席。
高大男人著喜服騎白馬,若非高正發覺暗紅不打眼的紅布帶捆著他腰,和馬身上紅綢花綁死,固定住了他的身形,都險些以為他腿痊愈了。
“他倒是有心,人人都說他走不了路,是個廢物,他今日勉強自己來迎親,也是給阿枝撐場面。”
高正瞧女兒被扶上花轎,忍熱淚對邵氏說。
“有沒有心,日后就知道了,我只看行動。”邵氏擦干眼角,“走吧,連尚書他們還等著我們去幫忙。”
鄷徹父母離世,得有人來撐場子。
五年無人住的懷安王府被裝點得煥然一新,鄷徹外祖父吏部尚書連曉攜高家夫婦待客。
鄷徹下馬后,由好友忠武將軍邊林推入正廳。
隨后高枝被扶到鄷徹身邊,剛站定,就聽心聲傳入耳中。
【阿枝來了……】
【…她怎么這樣好看……】
【和我每次想象的都有些不一樣……】
【但就是…很好看很好看!】
【呼……】
【不緊張。】
【是不是得趕緊拜堂?好怕她忽然悔婚……】
高枝蠻想笑的,剛咧開嘴就想起自己還在成婚,好像得正經些。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最后對拜時,高枝肩膀被人抵住,彎腰動作被攔。
一道陰影落下,她感受到面前男人站起來,好奇心驅使,她悄然撩開一點蓋頭。
鄷徹撐著輪椅站起身,動作緩慢卻虔誠,像視她為神祇般,筆挺的脊背全然彎下。
他不讓她彎腰。
兀自拜了她。
來的賓客不由調侃。
“才大婚,我就看得出來懷安王日后是個懼內的。”
邊林作為兩人同窗,和高枝也熟絡,加上站得最近,不用顧及地嘖了聲:“從前念書時,鄷徹就故意輸給你,這么多年了,鄷徹還是拜倒在你高枝的石榴裙下啊。”
高枝面頰不禁一熱,“成婚呢,少在這兒犯賤。”
鄷徹抿直的唇角略揚。
【阿枝…是害羞了嘛……】
高枝頓了下,心里犯嘀咕這人怎么就這樣了解她。
“懷安王大婚,本公子怎能缺席。”
混不吝的語氣在廳堂內響起時,鄷徹笑容一頓,冷眼掃去。
“普天同慶的喜事,我朱家自得送上大禮。”
朱文讓手下抬著半人高的匣子進來。
高枝聽到朱文的聲音便眉頭緊皺。
“這可是我專門從北邙山上請的玉觀音,佑你們夫婦二人如膠似漆、鸞鳳和鳴。”
朱文命人將匣子打開的瞬間,高枝只聽見啪嚓一聲巨響。
廳堂內立即傳來幾道抽氣聲。
高枝撩開蓋頭,見半人高的白玉觀音,下身從中斷開砸地上稀碎。
“喲——”
朱文掃過鄷徹輪椅,似笑非笑,“看這玉觀音多靈,不敢比王爺高半截,所以自斷雙腿,才能和王爺齊驅并駕。”
譏諷嘲弄之意,不言而喻。
廳堂內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死肥豬。”
邊林喝斥:“大喜日子,別逼我動手。”
“你跟我動手,不如跟叛國賊動手。”
朱文看見高枝就惱火,想起這兩日高枝傳出太子和姜透的事,傳言就像野草著了火,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害得鄷昭和姜家輪番來問罪,他鸞鳳引生意也跟著直降。
“朝三暮四的殘花敗柳,和叛國賊的確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