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罵得語無倫次，整個人掛在李凡身上，像一只被嚇壞了的小貓。

感受著懷里溫軟的身體和那毫無殺傷力的拳頭，李凡那張緊繃的臉，終于也松弛下來。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疲憊的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梁小慧不住顫抖的后背。

“行了行了，多大點(diǎn)事，倒是你這么打下去，咱這身腱子肉都快讓你打散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你看，這不是沒事嗎？再哭就不漂亮了，臉上全是鼻涕泡?！?/p>

這句不正經(jīng)的安慰，反而讓梁小慧哭得更兇了。

她把臉深深埋進(jìn)李凡的胸膛，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但那雙死死攥著他衣服的小手，卻怎么也不肯松開。

就在這時，人群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分開。

黃靖淇帶著一眾應(yīng)急管理局的干部，快步走了過來。

他身上的制服早已濕透，頭發(fā)被狂風(fēng)吹得像個鳥窩，但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走到李凡面前，看著這個赤著上身，懷里還抱著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姑娘的年輕人，又轉(zhuǎn)頭看了看不遠(yuǎn)處，正在被醫(yī)護(hù)人員緊急處理的十幾名幸存者。

黃靖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著李凡，鄭重地伸出了手。

“李凡同志，我代表市應(yīng)急指揮中心，代表廈城幾百萬市民，謝謝你！”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你救下的，不僅僅是十幾個人，是幾十個家庭！”

李凡騰出一只手，和黃靖淇那只略帶冰涼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領(lǐng)導(dǎo)，您言重了?！崩罘驳恼Z氣平靜而真誠，“我是警察，為人民服務(wù)也是我的職責(zé)，是分內(nèi)事，談不上誰謝誰的！”

一句“分內(nèi)事”，平平淡淡，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黃靖淇和在場所有人的心上。

黃靖淇握著李凡的手，力道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他看著眼前這張年輕卻寫滿堅毅的臉，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好！好一個分內(nèi)之事！”

話音剛落，周圍的人群再次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

“警察同志好樣的！”

“這才是我們?nèi)嗣竦挠⑿郏　?/p>

狂熱的歡呼聲，震耳欲聾。

但被無數(shù)人簇?fù)?，被譽(yù)為英雄的李凡，卻在這一刻，眼神驟然一凝。

他的目光穿透攢動的人群，越過一張張激動或感激的臉，精準(zhǔn)地鎖定在了警戒線邊緣，一個正裹著保溫毯，試圖混在人群中悄悄溜走的女人身上。

罪魁禍?zhǔn)子谒彛?/p>

李凡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這時候懷里的梁小慧還在他胸膛上又哭又捶，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貓，宣泄著劫后余生的情緒。

但李凡沒工夫跟她解釋，手臂穿過她的腋下，像是拎一只小雞仔似的，不費(fèi)吹灰之力地將她單手拎了起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胤旁诹艘慌浴?/p>

梁小慧：“？？？”

她踉蹌著站穩(wěn)，哭聲戛然而止，掛著淚珠的眼睛瞪得溜圓，大腦一片空白。

什么情況？

剛才不還是感人肺腑、催人淚下的英雄與美少女的戰(zhàn)后擁抱嗎？

怎么畫風(fēng)突變，自己跟個礙事的物件一樣被隨手挪開了？

然而，不等她的小腦袋想明白這其中的屈辱，李凡的身影已經(jīng)動了。

“嗖——！”

他像一頭蓄勢已久的獵豹，瞬間彈射而出，化作一道黑色的殘影，在混亂的現(xiàn)場中強(qiáng)行擠開一條通路。

橋面上鼎沸的歡呼聲為之一滯。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黃靖淇在內(nèi)，全都一臉錯愕地看著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正以一種充滿殺氣的姿態(tài)，沖向一名剛剛獲救的幸存者。

這是要干什么？

于水蓮感到背后傳來一道利劍般冰冷的目光，嚇得魂飛魄散。

她不敢回頭，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拼了命想擠出警察的封鎖線。

只要跑出去，混進(jìn)普通市民里，就沒人知道是她干的！

眼看就要成功，一個如同來自九幽深淵的聲音，卻在她身后悠悠響起。

“跑什么？”

于水蓮身子一僵，心跳都停了半拍。

她眼珠一轉(zhuǎn)，正準(zhǔn)備就地躺倒，撒潑打滾，來一出受驚過度的戲碼。

可李凡，根本不給她表演的機(jī)會。

他甚至懶得用手去碰這個骯臟的女人，只是輕描淡寫地抬起腳，精準(zhǔn)地勾住了她的腳踝，然后輕輕一拉。

“噗通！”

于水蓮整個人失去平衡，在一聲短促的尖叫中，一頭栽進(jìn)了橋面積水中，摔了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狗吃屎。

泥水濺了她滿臉。

整個橋面，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數(shù)百道目光，全都凝固了，臉上寫滿了荒謬與不可思議。

那個英雄……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把一個剛從海里救上來的幸存者給絆倒了？

“啊——！打人啦！警察打人啦！”

死寂被于水蓮那尖利刺耳的哭嚎聲撕碎。

她索性不起來了，在泥水里打著滾，指著面無表情的李凡，用盡全身力氣嘶吼。

“救命??！還有沒有王法了！我剛死里逃生，這個警察就要?dú)⑷藴缈诎?！?/p>

她一邊哭，一邊捶打著地面，演技之精湛，足以問鼎奧斯卡。

“大家快來看看??！這就是你們的英雄！一個對我們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下黑手的暴徒！”

這番顛倒黑白的哭訴，瞬間讓現(xiàn)場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一些不明真相的群眾開始竊竊私語，看向李凡的眼神也帶上了一絲懷疑和不解。

“怎么回事啊？看著怪可憐的……”

“這小伙子是不是太沖動了？”

黃靖淇眉頭緊鎖，他相信李凡，但眼下這情況，處理不好，就會變成一場巨大的輿論危機(jī)。

他剛要上前，一直處于懵圈狀態(tài)的梁小慧也反應(yīng)過來，急忙沖上去想拉住李凡。

可有人，比他們更快。

“你放你娘的狗臭屁！”

一聲壓抑著極致憤怒的咆哮，從那群幸存者中炸開！

正是之前被李凡點(diǎn)名叫去幫忙的那個年輕人，他臉色煞白，渾身濕透，但一雙眼睛卻燒得通紅，指著在地上撒潑的于水蓮，氣得渾身發(fā)抖。

“打你？老子他媽現(xiàn)在就想撕了你！”

話音未落，另一個聲音緊隨其后。

是那個腿部受傷，正被醫(yī)護(hù)人員包扎的婦女，她撐起半個身子，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聲音凄厲。

“就是她！就是這個瘋婆子！要不是她搶司機(jī)的方向盤，我們根本就不會掉下去！”

“轟！”

這一句話，如同一道驚雷，炸醒了所有人。

幸存者們積攢的恐懼與絕望，在這一刻盡數(shù)轉(zhuǎn)化為了滔天的憤怒。

“沒錯！我看見了！就因為司機(jī)不讓她在橋上下車，她就跟瘋了一樣撲上去！”

“她不只搶方向盤！她還打司機(jī)！我親眼看見的！”

“我兒子……我兒子差點(diǎn)就沒了！你這個畜生！你為什么要害我們一車人！”

一聲聲血淚控訴，如同最鋒利的刀子，將所有偽裝和謊言剝得干干凈凈，露出了一個自私到令人發(fā)指的丑惡嘴臉。

之前還對于水蓮抱有同情的圍觀群眾，此刻臉上的表情從疑惑，到震驚，再到徹骨的憤怒和鄙夷。

那個之前在水下被李凡一腳踹飛的中年男人，此刻更是雙眼血紅，猛地掙脫了醫(yī)護(hù)人員，瘋了一樣朝于水蓮撲了過去。

“我打死你這個害人精！”

“都住手！”

李凡一聲爆喝，如同一盆冰水，澆在了所有被憤怒沖昏頭腦的人頭上。

那撲上去要拼命的中年男人，撞在李凡身上，就像撞上了一堵紋絲不動的山壁。

他抬起頭，看著李凡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再回頭看了一眼癱在泥水里，已經(jīng)嚇得失了魂的于水蓮，胸中那股氣一泄。

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竟是抱著李凡的腿，嚎啕大哭。

“恩人……是她害了我們啊……司機(jī)大哥被她打得滿臉是血，最后為了不撞到別的車，才猛打方向盤沖出去的……我們一車人，差點(diǎn)就全沒了啊……”

那絕望的哭聲，像一把鈍刀子，在每個人的心口來回地割。

之前還竊竊私語的圍觀群眾，此刻看向于水蓮的眼神，已經(jīng)只剩下**裸的鄙夷和憎惡。

“畜生！真是個畜生！”

“就因為不讓你下車？幾十條人命??！你怎么能這么自私！”

“這種人，槍斃一百回都不夠！”

“把她扔下去！讓她也嘗嘗在海里等死的滋味！”

群情激奮，無數(shù)道憤怒的目光匯聚成利劍，將癱在地上的于水蓮刺得千瘡百孔。

她徹底崩潰了。

她看著周圍那一雙雙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眼睛，看著眼前那個如山岳般不可撼動的背影，一股比墜入深海時更加刺骨的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她終于明白，自己完了。

她不敢再哭，不敢再鬧，甚至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像一條被扔上岸的死魚，在泥水里瑟瑟發(fā)抖。

“大家靜一靜！”

眼看場面即將失控，黃靖淇終于站了出來。

他走到人群前方，用洪亮而有力的聲音壓下了所有的嘈雜。

“各位市民，各位剛剛經(jīng)歷過生死考驗的同胞！你們的心情，我理解！你們的憤怒，我也感同身受！”

他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于水蓮身上，眼神冷得像冰。

“我向大家保證！對于這種為了一己之私，罔顧他人性命，造成如此惡劣后果的犯罪嫌疑人，我們絕不姑息！法律，一定會給她最嚴(yán)厲的審判！”

黃靖淇的話擲地有聲，給了所有人一顆定心丸。

他轉(zhuǎn)頭，對著身后的兩名警察使了個眼色。

兩名警察立刻會意，上前一左一右，像拖死狗一樣將于水蓮從泥水里架了起來，“咔噠”一聲，冰冷的手銬鎖住了她的手腕。

被帶走的時候，于水蓮已經(jīng)徹底沒了聲息，雙腿發(fā)軟，幾乎是被拖著走的，褲腿上，一股黃褐色的液體順著雨水流淌下來，散發(fā)出一陣惡臭。

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特大交通事故，其起因，竟是如此的荒謬與丑陋。

隨著罪魁禍?zhǔn)妆粠ё?，橋面上的民憤總算平息了一些?/p>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匯聚到了李凡身上。

然而，這位剛剛創(chuàng)造了神跡的英雄，卻并沒有沉浸在眾人的贊譽(yù)中。

他抬頭看了一眼愈發(fā)昏暗、鉛云壓頂?shù)奶炜眨惺苤菐缀跄軐⑷舜档谜静环€(wěn)的狂風(fēng)，眉頭再次緊鎖。

他轉(zhuǎn)身走到黃靖淇身邊。

“領(lǐng)導(dǎo)，這里并不安全，臺風(fēng)越來越近了，得趕緊讓橋上的群眾安全撤離?！?/p>

黃靖淇正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對李凡的欣賞中，聞言猛地一愣，隨即心中涌起一股更深的贊許。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大功立于身而不自矜。

這個年輕人，不僅有著超凡的身手，更有著遠(yuǎn)超同齡人的冷靜與大局觀！

“你說得對！”黃靖淇重重點(diǎn)頭，立刻轉(zhuǎn)身，那股運(yùn)籌帷幄的總指揮氣場再次回到他身上。

“傳我命令！”

“第一，交通部門立刻疏導(dǎo)橋面所有滯留車輛，由警車開道，消防車殿后，分批次護(hù)送他們離開滄海大橋，確保萬無一失！”

“第二，醫(yī)療組將所有傷員和幸存者，用最快速度轉(zhuǎn)移到后方安全區(qū)域進(jìn)行檢查和心理疏導(dǎo)！”

“第三，所有救援單位，清理完現(xiàn)場后，立刻撤離！一小時內(nèi)，這里必須清空！”

一道道命令有條不紊地下達(dá)，原本還帶著一絲混亂的橋面，瞬間變成了一臺高效運(yùn)轉(zhuǎn)的機(jī)器。

在絕對的災(zāi)難面前，這種有序，給了所有人巨大的安全感。

李凡看著這一切，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稍稍放松。

他這才感覺到，渾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叫囂著酸痛，一股深深的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

就在這時，一件帶著體溫的干燥消防外套，披在了他**的背上。

他回頭，對上了一名消防隊長那充滿敬意的臉。

李凡笑了笑，剛想說聲謝謝，一個嬌小的身影就再次撲了過來。

不過這次，沒有捶打，也沒有哭嚎。

梁小慧只是緊緊地抱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口，一言不發(fā)，身體卻還在微微顫抖。

李凡能感覺到，胸前的衣料，正被溫?zé)岬囊后w迅速浸濕。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動作卻出奇的溫柔。

“行了，還哭呢？再哭下去，明天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可就真成包子臉了。”

懷里的人沒反應(yīng)，只是抱得更緊了。

李凡低頭，看著她毛茸茸的頭頂，看著周圍那些或感激、或敬畏、或狂熱的目光，再看看遠(yuǎn)處紅藍(lán)交錯的警燈和有序撤離的車流，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在風(fēng)雨中笑得燦爛。

而他懷里的梁小慧，偷偷抬起哭得紅腫的眼睛，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帶著幾分疲憊卻依舊帥得一塌糊涂的側(cè)臉。

這個混蛋……這個氣死人不償命的王八蛋……

“哎呀呀呀，我真是愛死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