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懷硯臉色凝重,微微頷首接過葉卿棠遞來的口罩,學著葉卿棠的樣子快速戴在了自己臉上,遮住口鼻。
車輪碾過官道,卷起的塵土尚未落定,葉卿棠已掀開車簾,清冽的目光掃過前方岔路口旁一座孤懸的驛站。
那驛站雖顯陳舊,卻遠離村鎮,背風而立,四周開闊,正是理想的臨時駐點。
“傅丞相,”她聲音果斷,“請在此處停下。前方再行半日便是疫區外圍,我們要在在這里做一些萬全準備。”
傅懷硯目光微凝,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略一頷首。風月早已心領神會,一聲輕叱,馬車穩穩停在驛站院中。
驛站內僅余兩名惶恐不安的老驛卒,被傅懷硯的親隨迅速安置在偏院隔離看守。
空出的主院頓時成了臨時的指揮所,卿棠顧不上風塵仆仆,徑直尋來驛站記賬用的粗糙草紙和半截炭筆,在院中石桌上鋪開。
百歲好奇地湊近,只見葉卿棠手腕翻飛,炭筆在紙上勾勒出奇特的線條,并非他熟悉的任何衣袍樣式。
葉卿棠所畫的衣物渾然一體,無袖無襟,連頭帶身嚴密包裹,只余眼睛處嵌著兩塊透明琉璃,袖口與褲腳皆用束帶緊緊扎起,背后還連著個奇怪的兜帽。
“葉姑娘,這是?”
百歲看得目瞪口呆,這造型,像個巨大的人形的蠶繭,又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怪異精悍。
“防護服。”
葉卿棠沒抬頭,專注地完善著細節,“比口罩的防護效果更好。它能將人從頭到腳,與疫區的空氣,飛沫和塵土都徹底隔絕。”她筆尖點在兜帽連接處,“此處需用最致密防水且透氣的布料,接縫處需雙層壓邊,確保萬無一失。面部這琉璃片,稱為護目鏡,需鑲嵌牢固,以防含毒飛沫濺入眼內。”
她放下炭筆,拿起圖紙轉向傅懷硯,神色凝重,“傅丞相,此物結構雖看似簡單,但每一處細節都關乎性命。請務必尋可靠匠人,以特殊油布或浸蠟處理的致密細麻,按此圖樣連夜趕制,數量越多越好。布料務必全新,未經使用。”
傅懷硯接過那幾張畫滿奇異線條的草紙,深邃的目光細細掃過每一處標注。
這前所未見的“甲胄”,雖無金鐵之堅,卻透著隔絕生死的森嚴壁壘之感,他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激賞,這女子,總能在絕境中翻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屏障。
“好。”
他沉聲應下,抬手時已有親隨無聲上前接過圖紙,疾步離去安排。
葉卿棠又轉向百歲,“百歲大夫,驛站內或附近,可有烈酒?越烈越好,最好是未曾勾兌過的原漿。”
百歲一愣,隨即恍然,“有!驛站庫房里存著幾壇子驅寒的燒刀子,勁頭極猛,怕有六十度以上!”
他頓了頓,忍不住問,“葉姑娘要此物,莫非是……?”
“消毒。”
葉卿棠斬釘截鐵,“此等高度烈酒,其性酷烈,可殺滅許多附著于器物、地面乃至我們手上、衣物上的細微病毒。你快去取來,越多越好。所有進入疫區前可能接觸外界的人員,馬車輪轂,乃至我們暫居此處的院落地面,皆需反復潑灑、擦拭。它將是隔絕疫毒的第二道鎖。”
百歲聽得眼中異彩連連。
烈酒外用祛穢他略知一二,但如此系統徹底地用于防疫,將之提升到與湯藥,防護同等重要的地位,實乃聞所未聞。
他看向葉卿棠的眼神,敬佩之色幾乎要溢出來。
“妙!太妙了!”
百歲忍不住撫掌,臉上慣有的嬉笑早被狂熱的研究欲取代,“我這就去辦!庫房不夠,我立刻派人快馬去附近城鎮搜羅!”
傅懷硯靜立一旁,看著葉卿棠有條不紊地發號施令,看著她因專注而微微繃緊的側臉在暮色中勾勒出堅毅的線條。
他早知她與眾不同,卻沒想到葉卿棠帶來的,遠不止是幾樣奇物,而是一種顛覆性的對瘟疫根源的認知和一套近乎嚴苛的防御體系。
他袖中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粗糙的密報紙卷,目光落在院中忙碌指揮的纖影上,心底那潭深水,無聲地泛起圈圈漣漪。
夜色漸深,驛站內燈火通明。
臨時征調來的裁縫在嚴密監督下,正緊張地裁剪縫制著葉卿棠所繪制的防護服。
濃烈的酒氣彌漫在空氣中,親隨們正用布巾蘸取烈酒,反復擦拭著馬車的每一寸木頭和鐵器,葉卿棠穿梭其間,仔細檢查著初具雛形的防護服接縫,不時低聲叮囑幾句。
傅懷硯負手立于廊下陰影中,沉凝的目光掠過燈火通明的院落,掠過那些忙碌的身影,最終落回手中那張被反復摩挲、邊緣已有些毛糙的密報上。
十室九空……
疫氣不散……
這些字眼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眼底。
他緩緩抬眸,望向南方那片被沉沉夜色籠罩,此刻被無形邪祟吞噬的廣袤土地,薄唇緊抿成一道鋒利的線。
葉卿棠猛地抬頭,灼灼目光穿透驛站昏黃的燈火,直直釘在傅懷硯深不見底的眼瞳里,聲音因急切而繃得發緊。
“傅丞相!若此番疫情真如我所料,是空氣飛沫傳播,那么如果僅憑我們幾人防護周全,不過是杯水車薪,疫毒既藏于呼吸吐納之間,凡有人處,便是險地。要真正控制疫情的話,非全民防護不可!”
她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淬了火的石子,砸在寂靜的庭院里,也砸在傅懷硯的心上。
“朝廷需即刻頒下嚴令,命疫區及鄰近州縣所有百姓,無論老幼,只要踏出家門,都必須用潔凈布帛覆住口鼻!哪怕是最簡陋的三層細棉布,層層疊覆,也能阻隔大半含毒飛沫塵埃。”
葉卿棠的手指無意識地掐進掌心,腦中飛速勾勒著前世的慘烈圖景,她的視線掃過院中忙碌的身影,最終落回傅懷硯沉凝的面容,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更要嚴禁人群聚集!市集,廟會,宴飲……凡有三人以上聚首之處,皆需驅散!疫毒借風借人,一人染疾,呼出之氣便會攜帶病毒感染旁人,只有閉戶獨居,減少接觸,才能控制傳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