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葉卿棠的聲音壓得極低，目光緊鎖在百歲沉凝的臉上。

百歲緩緩收回手指，指尖無意識地捻了捻，似乎在回味那難以捉摸的脈象。

他抬眼，火光在他眼底跳躍，映出深重的憂慮。“脈象極其微弱，結(jié)代而亂，虛浮無力，幾近于無，這是元氣大衰，命門火微之象?！?/p>

他的聲音透過面罩，帶著一種醫(yī)者特有的沉肅，“他被關(guān)了整整十天，沒吃沒喝的，濕冷的陰氣都鉆到身體里頭了，再加上被我們驚嚇導(dǎo)致抽風(fēng)……總之情況特別兇險。”

百歲又俯下身，再次仔細檢查老人的瞳孔反應(yīng)，又湊近些，避開老人口鼻，仔細嗅聞他周身的氣息。

“幸好，幸好，還有一絲絲生機。”

百歲直起身，語速加快，“必須馬上把人轉(zhuǎn)移出去！這兒又陰又冷又臟，根本不能養(yǎng)人。現(xiàn)在要補陽氣、穩(wěn)住身體，大補元氣，還得驅(qū)寒氣、排濕毒?！?/p>

他回頭迅速向洞口的士兵大喊，“快！趕緊準備擔架，動作一定要輕！先喂點溫水潤潤喉嚨，回營后立刻煎參附湯！”

葉卿棠已顧不上其他，她小心翼翼地將老人冰冷的身體盡量放平。

百歲見狀忙從藥箱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皮囊水袋，拔掉塞子，葉卿棠動作極其輕柔地捏開老人干裂的嘴唇，百歲則將細細的水流，極其緩慢地滴入老人口中。

水珠潤濕了干涸的唇瓣，滑入喉間，老人毫無意識的喉嚨似乎極其微弱地吞咽了一下。

葉卿棠心頭驟然一松。

士兵們迅速響應(yīng)，動作輕緩而有序地將老人安置在擔架上，百歲在一旁緊盯著，確保每個細節(jié)都穩(wěn)妥無誤。

一行人護著擔架匆匆穿過陰冷的洞穴通道，直奔營外一早設(shè)立的隔離區(qū)。

隔離區(qū)設(shè)在一片相對開闊的焦土之上，臨時搭建的簡陋帳篷被刺鼻的藥氣浸透，帳布上浸染著深一塊淺一塊的消毒藥水痕跡。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到化不開的苦澀藥味、血腥氣，以及一種更深層、更頑固的腐爛氣息，交織成絕望的網(wǎng)，沉沉籠罩著這片死地。

風(fēng)月和紅塵早已在隔離帳外等候。

看到擔架上的老人，風(fēng)月眉頭擰成了疙瘩。

紅塵則立刻轉(zhuǎn)身，快隨回旁邊臨時搭建的藥爐旁，從里面盛出一碗熱氣騰騰的參湯，風(fēng)月已迅速半跪在擔架旁，一只手穩(wěn)穩(wěn)托住老人后頸，另一只手動作輕柔地掰開他緊咬的牙關(guān)。

紅塵端著那碗滾燙的參湯快步上前，碗沿冒著細密的氣泡，濃郁的參味瞬間壓過了周遭的腐臭。

“慢點，一滴一滴來！”葉卿棠緊盯著老人干裂發(fā)紫的嘴唇。

紅塵的手微微顫抖，小心翼翼地傾斜碗沿。

一滴，兩滴……滾燙的參湯落在老人干枯的唇上，沿著唇縫試圖滲入。

然而老人毫無知覺，湯水順著嘴角滑落，洇濕了擔架上臟污的粗布，留下深色的痕跡。那枯瘦如柴的手腕垂在擔架邊緣，青筋在松弛的皮膚下微微跳動，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

“不行，他咽不下去！”紅塵聲音焦急。

百歲立刻擠開風(fēng)月，湊得更近，兩根手指精準地壓住老人下頜關(guān)節(jié)處，試圖強行撬開緊閉的牙關(guān)。

可老人的牙關(guān)咬得死緊，枯槁的面容因這微小的外力而痛苦地皺縮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模糊的倒抽氣聲。

“拿細布來！快！”百歲頭也不回地命令。

傅懷硯的身影如鐵塔般矗立在一旁，聞言閃電般探手，從旁邊藥箱中扯出一卷潔凈的細紗布，動作利落地撕下一小條，遞向百歲。

百歲接過紗布，將其捻成細長的一縷，迅速浸入紅塵手中的參湯碗里。

吸飽了湯汁的布條變得沉甸甸，散發(fā)出更濃烈的藥味，他捏著濕潤布條的一端，小心翼翼地將其探入老人緊咬的齒縫之間，一點一點地塞進去。

百歲屏住呼吸，動作極輕極緩，如同在雕琢最脆弱的琉璃。

那布條上的溫?zé)崴幹K于得以緩緩滲入老人口腔深處。

葉卿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冰冷，目光死死鎖住老人灰敗的臉龐和那微微濕潤的布條末端。

終于，老人深陷的喉結(jié)極其微弱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滾動了一下！

那一下微弱的吞咽，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一顆微小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希望的漣漪。

“有反應(yīng)了！”

百歲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手上的動作更加沉穩(wěn)而迅捷。

他立刻捻動布條，讓更多的溫?zé)釁従徑?，滲入老人干涸的口腔深處。

風(fēng)月穩(wěn)穩(wěn)托住老人后頸的手紋絲不動，另一只手配合著百歲，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按摩著老人頸部的穴位，試圖刺激吞咽反射。

葉卿棠屏住呼吸，目光緊緊鎖在老人深陷的喉結(jié)處，那里似乎又極其緩慢地滾動了一次。

她立刻探手，指尖再次精準地按上老人頸側(cè)的脈搏。

那搏動依舊微弱得像風(fēng)中殘燭，但比起在地窖里那幾乎要斷絕的游絲，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韌性。

“再喂！慢一點，穩(wěn)一點！”

葉卿棠的聲音隔著口罩，低沉而有力。

紅塵立刻將手中的參湯碗再次遞近。

百歲全神貫注，浸滿藥汁的布條如同最精密的導(dǎo)管，每一次捻動都控制著藥液滲入的速度和分量。

一滴，兩滴……滾燙的藥汁不再只是徒勞地滑落。老人緊咬的牙關(guān)似乎松動了一絲縫隙，那深陷的喉結(jié)在火光映照下，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再次滾動了一下。

這一次，比之前更為明顯！

緊接著，又是一下！

“好！好！能咽了！”

百歲眼中爆發(fā)出難以抑制的激動光芒，他強行壓下情緒，動作反而更加小心翼翼。

他深知此刻老人脆弱得如同紙糊，任何一點閃失都可能將這剛點燃的火苗徹底掐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