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滿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來不及想,一顆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巧云!”
他嘶吼一聲,一腳踹開虛掩的院門,像一頭受傷的猛獸般沖了進去。
“砰”的一聲,堂屋的木門被他整個撞開。
屋內的景象,讓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孫巧云沒有出事。
她只是坐在炕沿上,懷里緊緊抱著已經睡熟的寶兒,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哭得雙眼紅腫,淚水無聲地滑落,將胸前的衣襟都打濕了一大片。
那哭聲,壓抑,絕望,充滿了對未來的恐懼和對命運的無聲控訴。
聽到撞門聲,她猛地抬起頭,那張梨花帶雨的臉上,先是閃過一絲茫然,隨即,當她看清門口那個滿身風雪、氣喘如牛的男人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以為自己是傷心過度,出現了幻覺。
她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眼前的男人,依舊清晰。
不是幻覺!
他還活著!他回來了!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洪流,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猛地從炕上站起來,像瘋了一樣沖到劉滿面前。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在寂靜的夜里,炸響!
劉滿被這一巴掌打得臉頰火辣辣地疼,整個人都懵了,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然而,孫巧云在打完這一巴掌后,卻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整個人都軟了下去。
她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撲進劉滿那冰冷而堅實的懷里,雙手死死地環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膛,放聲大哭起來。
“你混蛋!你不是人!”
“你為什么要去!你為什么非要去啊!”
“我以為……我以為你死在山里了!我以為你被野豬給拱死了!”
“我不要蓋房子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寧愿一輩子住這破屋子,我寧愿天天啃窩窩頭,我也不要你出事啊!”
“你知不知道我和寶兒有多怕!你要是死了,我們娘倆還怎么活啊!”
她語無倫次地哭喊著,捶打著,將這一整天的擔驚受怕,將那幾乎將她壓垮的絕望,全都宣泄了出來。
劉滿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的拳頭落在自己身上。
臉上的疼痛,遠遠不及他此刻心里的酸澀與震動。
他終于明白,她為什么會哭了。
她以為自己為了蓋房子,不聽勸,執意去山里跟野豬玩命,結果把命給丟了。
他心里又酸又軟,還有一絲前所未有的高興。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輕輕拍著她顫抖的后背,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哄著她:“不哭了,不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你出來看,我給你帶什么好東西回來了。”
他半抱著,半哄著,將哭得快要喘不過氣來的孫巧云帶到了院子里。
當孫巧云的目光,落到院門口那頭在月光下如同小山一般的野豬尸體上時,她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戛然而止。
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呆立當場。
那比水缸還粗的腰身,那在雪地里依舊閃爍著寒光的駭人獠牙,無一不在訴說著它生前的兇悍。
震驚過后,是更加深重的后怕。
她猛地回過頭,死死抓住劉滿的胳膊,聲音顫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劉滿,你答應我!以后再也不許一個人進山打這種大家伙了!答應我!”
劉滿看著她那雙被淚水洗過、亮得驚人的眼睛,知道此刻不能再跟她犟,只能連聲點頭,含糊地搪塞過去:“好好好,都聽你的,以后不去了,咱快把這大家伙弄進來,別讓人看見了。”
夫妻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頭兩百多斤的野豬拖進了院子,關好了院門。
屋里,寶兒也被吵醒了,揉著眼睛走出來,當她看到院子里那頭巨大的野豬時,睡意瞬間一掃而空,發出一聲驚喜的歡呼:“哇!好大的豬豬!”
“噓!”劉滿趕緊對女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點聲,別把鄰居家的狗招來了。”
一家三口,就著昏黃的油燈,開始忙碌起來。
燒水,燙毛,開膛破肚。
孫巧云的臉上雖然還帶著淚痕,但手上的動作卻麻利得很,幫著劉滿打下手,眼神里再沒有了之前的絕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塵埃落定后的踏實與溫柔。
劉滿割下最新鮮的一塊里脊和五花肉,切成薄片,就著灶膛里的火,簡單地用鹽巴和蔥花炒了一大盤。
大半夜的,一家三口圍著灶臺,吃了一頓美得冒油的殺豬飯。
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劉滿醒來時,太陽已經曬到了屁股,他一看時間,竟快到中午了。
身邊的孫巧云和寶兒還在熟睡,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他輕手輕腳地起了床,剛走到堂屋,就看到桌上放著一碗溫著的米粥,旁邊還有兩個白面饅頭。
顯然是孫巧云早就醒了,特意給他留的。
劉滿端起那碗粥,心里暖流涌動,忍不住感嘆一聲,自己前世,真他娘的不是個人!放著這么好的媳婦不知道珍惜,活該窮困潦倒一輩子!
吃過這頓遲來的早飯,劉滿從掛在房梁上的豬肉里,仔細地割下了一條肥瘦相間、約莫一斤重的五花肉,用油紙包好。
蓋房子的事,得先去村支書那里通通氣。
他提著肉,剛走出院子沒多遠,還沒到村頭的大槐樹下,一個穿著花棉襖的窈窕身影,就從旁邊的巷子里閃了出來,攔腰擋在了他的面前。
來人是村里新來的寡婦,趙玉茹。
她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正上下打量著劉滿,最后,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那包豬肉上,嘴角一勾,笑吟吟地開了口。
“滿堂兄弟,這是發了財,要去孝敬哪路神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