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劉滿懷里的孫巧云就悄悄起了床。
她惦記著家里那一大攤子事,惦記著那十幾個等著吃飯的漢子。
劉滿睜開眼,看著妻子在昏暗中摸索著穿衣,心里一陣發酸。
他低聲說道,“巧云,辛苦你了。”
孫巧云回頭,借著窗外微弱的天光,對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不辛苦,看著家里一天一個樣,我心里高興。”
她給劉滿和寶兒掖了掖被角,又將兩個還帶著余溫的白面饅頭放在炕頭,這才推開門,迎著寒風,匆匆往靠山村趕去。
劉滿沒有再睡,就這么靜靜地躺著,聽著女兒均勻的呼吸聲,心里盤算著今天蓋房的進度。
不知過了多久,懷里的寶兒動了動,揉著眼睛醒了過來。
“爹爹,娘呢。”
劉滿笑著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娘回去給叔叔伯伯們做飯去了,咱們寶兒餓不餓。”
他將炕頭的饅頭拿過來,遞給女兒。
寶兒乖巧地接過饅頭,小口小口地啃著,一雙大眼睛幸福地瞇成了月牙。
吃完早飯,劉滿幫女兒穿好新棉襖,梳好小辮子。
寶兒拿著娘親手縫的、綁著紅頭繩的布娃娃,噠噠噠地跑到院子里玩雪。
劉滿則留在屋里,將兩人簡單的行李收拾利索,準備等孫巧云回來,一家人就搬去村里暫住。
他剛把最后一個包袱打好結,院子里,就猛地爆發出了一聲委屈至極的哭喊。
是寶兒的聲音!
劉滿心里咯噔一下,那股子護犢子的火氣,瞬間就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一步跨出屋門,正好看見一個比寶兒高了半個頭的小男孩,正耀武揚威地將寶兒推倒在地。
那男孩手里,還攥著一根眼熟的紅頭繩。
正是他前幾天特意給寶兒買的!
劉滿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他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過去,一把將地上的女兒抱進懷里,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發抖。
“寶兒不哭,告訴爹,怎么了。”
那個小男孩,正是孫巧蘭的兒子,趙虹的心尖子,小寶。
他見劉滿出來了,非但沒有半分害怕,反而把搶來的頭繩舉得高高的,一臉得意。
寶兒抽抽搭搭地指著小寶,哭著說,“他搶我的頭繩,還推我。”
劉滿壓下心頭的滔天怒火,將目光轉向那個一臉蠻橫的小屁孩,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小寶,你是男孩子,怎么能搶妹妹的東西,還動手打人呢。”
“快把頭繩還給妹妹,跟妹妹道個歉。”
誰知,小寶非但不聽,反而把脖子一梗,沖著劉滿就尖聲嚷嚷起來。
“我才不還!這是我姥姥家!你們都是來借住的!”
“憑什么讓我跟她道歉!我就要搶她的!”
他嚷著,還嫌不夠解氣,竟又伸出小胖手,朝著劉滿懷里的寶兒臉上抓去!
這一下,徹底點燃了劉滿心里的炸藥桶。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在寂靜的院子里,炸響!
小寶那張肉乎乎的臉蛋上,瞬間就浮現出了五道清晰的指印。
他整個人都被打懵了,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隨即張開嘴,爆發出了一聲穿云裂石般的嚎哭!
“哇!打人啦!姥姥!他打我!”
這哭聲,就像是拉響了警報。
堂屋的門“砰”的一聲被撞開,趙虹像一頭發怒的母獅子,一陣風似的卷了出來。
她看都沒看一眼還在哭泣的寶兒,徑直沖到小寶身邊,一把將他摟進懷里,看著他臉上的紅印子,那心疼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我的心肝寶貝!誰打你了!告訴姥姥!”
小寶伸出手指,惡狠狠地指向劉滿。
“是他!這個壞人打我!”
趙虹猛地轉過頭,那雙淬了毒的眼睛,死死地釘在劉滿身上,聲音尖利得能劃破人的耳膜。
“劉滿!你這個天殺的畜生!”
“你還有沒有點人性!連個孩子你都下得去手!”
劉滿將女兒緊緊護在懷里,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不分青紅皂白的女人,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
“娘,你最好先問問你的好外孫,他剛才都干了什么。”
“是他先動手搶我閨女的東西,還推倒了她,甚至還想抓她的臉!”
趙虹聞言,非但沒有半分愧疚,反而嗤笑一聲,那眼神,就像在看什么臟東西。
“不就是一根破頭繩嗎!搶了就搶了!”
“一個賠錢的丫頭片子,也配跟我家小寶金貴的孫子比?”
“她挨一下怎么了?掉塊肉了嗎?”
“你一個大男人,跟個孩子計較,你還要不要臉!”
這番話,徹底擊碎了劉滿對她最后一絲的尊重。
他怒極反笑。
“好,好一個丫頭片子不金貴。”
他再也不想跟這個蠻不講理的女人多說一個字。
他抱著女兒,轉身就往屋里走。
趙虹見他竟然敢無視自己,更是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的背影就破口大罵。
“你給我滾!帶著你那個喪門星的丫頭片子,立馬給我滾出這個家!”
“我這里不歡迎你們這種白眼狼!”
劉滿的腳步,頓了一下。
他沒有回頭,只是用一種冰冷到極點的聲音,清晰地說道。
“你放心,這個門,我們走了,就絕不會再踏進來一步。”
他說完,走進屋里,拎起早就收拾好的兩個包袱,抱著女兒,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讓他感到無比惡心的院子。
身后,還隱約傳來趙虹和小寶得意而惡毒的叫罵聲。
劉滿緊緊地抱著懷里的女兒,用自己的胸膛,為她隔絕了這世間所有的污言穢語。
他想起,上次李衛國跟他說過,村西頭的知青院,還空著兩張床。
本來,他是怕巧云和寶兒住不慣那里的集體大通鋪,才想著來丈母娘家借住。
現在看來,與其在這里受這種窩囊氣,還不如去知青院擠一擠!
起碼那里的人,都講道理!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也不回工地,直接抱著女兒,拎著包袱,大步流星地就朝著村委會的方向走去。
李衛國正蹲在門口抽著旱煙,一看到劉滿這副架勢,頓時愣住了。
“劉滿,你這是……”
劉滿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地說道。
“叔,別提了,我跟您打聽個事兒,您上次說的知青院,現在還能住人嗎?”
李衛國一聽,立馬就明白了七八分,他將煙桿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來,一拍胸脯。
“能住!怎么不能住!”
“那幫知青娃子去年就全都返城了,屋子一直空著呢!”
“走!叔這就帶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