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三個年輕人拎著各自的行李,徑直朝著紅升大隊的牌子走了過來。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男青年,個子不高,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
另一個男的,身材倒是高大些,只是臉上帶著一股子藏不住的傲氣。
最后面跟著的,是一個梳著兩條麻花辮的女青年,長相清秀,一路上都低著頭,顯得有些拘謹。
戴眼鏡的男青年主動伸出手,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
“同志你好,我們是分配到紅升大隊的知青。”
“我叫劉小東。”
他指了指身邊的同伴。
“他叫王宇,這位女同志叫高秀蘭。”
“我們響應號召,來廣闊天地,鍛煉自己。”
劉滿看著他那雙白凈的手,并沒有去握。
他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扛起自己的獵槍。
“我叫劉滿,負責接你們回村。”
“路很遠,跟緊了。”
說完,他便轉過身,率先邁開了步子。
劉滿心里跟明鏡似的。
現(xiàn)在一個個精神頭這么足,滿嘴都是大道理。
等真正在這黃土地上刨上幾天食,就知道什么叫現(xiàn)實了。
到時候,哭爹喊娘的都有。
劉小dong和王宇對劉滿這冷淡的態(tài)度,顯然有些不滿。
他們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一絲輕蔑。
一個粗鄙的鄉(xiāng)下人,果然不懂禮貌。
不過,初來乍到的新鮮感,還是壓過了這點不快。
他們三人興致勃勃地跟在劉滿身后,一路上東張西望,對什么都感到好奇。
“劉滿同志,咱們村里有多少人啊。”
“平時的農活,是不是就像書里寫的那樣,充滿了勞動的喜悅。”
“聽說山里有很多野味,我們以后能去打獵嗎。”
劉小東和王宇像兩只剛出籠的麻雀,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劉滿像是沒聽見一樣,只顧著埋頭趕路,連頭都懶得回。
只有高秀蘭,從始至終都安安靜靜地跟在后面,一言不發(fā),只是默默地看著腳下的山路。
這山路,對劉滿來說,像是自家的院子一樣平坦。
可對這三個從小在城里長大的年輕人來說,無異于一場酷刑。
才走了不到五六里路,劉小東和王宇的額頭上,就已經(jīng)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腳下那雙嶄新的解放鞋,也被尖銳的石子硌得生疼。
他們開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腳步也變得越來越沉重。
王宇最先受不了,他扶著路邊的一棵歪脖子樹,上氣不接下氣地抱怨起來。
“我說,怎么走了這么半天還沒到啊。”
“你們大隊也太偏僻了吧。”
“接人怎么連個板車都沒有,就讓我們這么干走回去嗎。”
劉小東也停了下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用一種帶著教育意味的口氣說道。
“劉滿同志,不是我批評你們。”
“你們這兒的基礎設施,實在是太落后了。”
“要想富,先修路,這個道理你們不懂嗎。”
“這么多年了,怎么連條像樣的路都修不出來。”
“說到底,還是思想不夠勤快,缺乏建設家鄉(xiāng)的主人翁精神。”
他這番話說得理直氣壯,好像他才是那個最懂農村建設的專家。
他一邊說,還一邊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瞟高秀蘭,顯然是想在她面前表現(xiàn)一下自己的見識。
高秀蘭依舊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劉滿終于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身,冷冷地看著面前這兩個喘得像風箱一樣的城里少爺。
他本來不想跟這些象牙塔里出來的學生娃一般見識。
可劉小東的話,實在是太刺耳了。
劉滿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路?”
“你知道修一里山路要多少人力,多少糧食嗎。”
“你知道村里人一年到頭,刨斷了鋤頭,累彎了腰,打下來的糧食夠吃幾天嗎。”
“連肚子都填不飽,拿什么去修路。”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劉小東和王宇的心上。
劉滿的目光,落在劉小東那雙微微發(fā)顫的腿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嘲諷。
“這才走了幾步路,你就喘成這個樣子。”
“真讓你去修路,怕不是得把命搭進去。”
“自己沒本事,就別站著說話不腰疼,對別人指手畫腳。”
劉小東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劉滿的話,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的臉上。
尤其是在高秀蘭的面前,這讓他感覺自己所有的臉面,都被人撕下來扔在地上,還踩了兩腳。
王宇也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只能尷尬地站在一旁。
他看向劉滿的眼神里,多了一絲怨恨。
劉滿懶得再跟他們多說半句廢話。
他丟下一句“跟不上就自己在這兒等著喂狼”,便再次加快了腳步。
狼這個字,像一根針,扎進了三個城里年輕人的心里。
他們看著四周越來越昏暗的山林,仿佛能聽到風中傳來的凄厲嚎叫。
恐懼壓倒了疲憊和羞辱。
這一次,身后的兩個人,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傲氣和聒噪。
他們只是咬著牙,拼盡全力地跟上劉滿的步伐,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王宇的腳下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他手里的包裹滾出去老遠。
劉滿的腳步?jīng)]有停頓,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王宇掙扎著爬起來,撿起包裹,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嘴唇都咬出了血。
高秀蘭默默地跟在最后,她的呼吸也很急促,但眼神卻很堅定。
一路無話。
當天色擦黑的時候,一行四人終于回到了紅升大隊。
村子里稀稀拉拉亮起了幾點昏黃的油燈光。
劉小東和王宇看著眼前這個貧瘠的村落,眼神里的最后一絲憧憬也徹底熄滅了。
這就是他們要奉獻青春的廣闊天地。
劉滿直接把他們帶到了村子最西頭的一排土坯房前。
這里就是知青院。
院墻是用黃泥糊的,有的地方已經(jīng)開裂,露出里面的干草。
院門是兩扇破舊的木板,歪歪斜斜地敞著。
一股說不清的霉味和煙火味,從院子里飄了出來。
院子里,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棉襖的女人,正端著一盆水走出來。
是丁雪。
她看到劉滿身后的三個生面孔,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她的臉上,露出一絲有些疲憊卻依舊溫和的笑容。
“劉滿,這就是新來的知青吧。”
丁雪放下手里的木盆,熱情地迎了上來。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這三個年輕人,目光在他們蒼白的臉色和滿身的塵土上停留了片刻。
劉滿點了點頭,總算是松了口氣。
這燙手的山芋,總算交出去了。
他指了指那三個人。
“人我給你帶到了,怎么安排,是你的事。”
丁雪笑著應了一聲。
“辛苦你了,快回去歇著吧。”
“晚飯吃了沒,我這兒剛熱了窩頭。”
劉滿擺了擺手,他現(xiàn)在只想趕緊離開。
他看都不看那三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一眼,轉身就要走。
“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得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丁雪看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后轉身對上了那三雙迷茫的眼睛。
“我是這里的知青點負責人,丁雪。”
“歡迎你們來到紅升大隊。”
“屋子已經(jīng)給你們收拾好了,快進來吧,外面冷。”
劉小東和王宇機械地挪動著步子,像是兩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
只有高秀蘭,低聲說了一句。
“謝謝丁雪姐。”
然而,劉滿并沒有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走。
他繞過村里的大曬谷場,迎著越來越濃的夜色,再一次敲響了大隊長王建國家的大門。
這幾個知青看著就不是省油的燈。
尤其是那個叫劉小東的,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還喜歡指手畫腳。
另一個王宇,則是一臉的桀驁不馴。
這種人到了村里,遲早要惹出麻煩來。
他必須提前跟大隊長通個氣,讓他心里有個數(shù)。
這不光是為了完成任務,也是為了村子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