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滿看著陳吉福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搖了搖頭,聲音里帶著一絲歉意。
“陳大夫,讓你失望了,這次進山沒啥收獲。”
“我就是過來抓兩副藥的。”
陳吉福臉上的興奮褪去,不過也沒有絲毫的不耐煩,他重新恢復了那副專業而溫和的神情。
“沒事,那東西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
“說吧,要抓什么藥,什么癥狀。”
劉滿不敢耽擱,便將林栓那新添的腰傷和張奶奶那纏綿多年的老寒腿的癥狀,仔仔細細地,一字不落地跟他說了一遍。
他描述得很細致,連同兩位病人日常的飲食習慣與作息都未曾遺漏。
陳吉福聽得十分認真,花白的眉毛下,那雙眼睛清澈而專注。
他時不時地點點頭,偶爾還會出聲追問一兩個細節,神情嚴謹得像是在對待一件天大的事。
等劉滿完完整整地全部說完,他才緩緩地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已經了然于心。
他轉身走到背后那面幾乎要頂到天花板的巨大藥柜前。
那藥柜由上好的楠木制成,歲月在上面留下了溫潤的包漿,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和木香。
陳吉福甚至都不需要去看藥柜抽屜上的標簽。
他只是伸出手,便無比熟練地拉開一個個小抽屜。
“嘎吱”的輕響聲中,濃郁的藥材氣味便飄散了出來。
他左手托著戥子,右手用小小的藥鏟取藥,動作行云流水,沒有一絲一毫的遲滯。
每一味藥材的重量,都被他用那桿小小的戥子,精準地控制到了毫厘之間,多一分則嫌多,少一分則嫌少。
很快,兩副用厚實的牛皮紙包得方方正正的藥就配好了。
他把兩個沉甸甸的藥包遞給劉滿,眼神鄭重,開始仔細地交代著煎藥的法子和需要注意的各種忌口。
“這副是治腰傷的,藥性猛一些,切記不可多服。”
“一天一副,雷打不動。”
“用三碗水煎成一碗,水要用井里新打上來的涼水,火要用文火。”
“記住,一定要在飯后喝,免得傷了胃氣。”
他又拿起另一個藥包,托在掌心。
“這副是治腿疼的,是慢功夫,得養。”
“回家后尋一個干凈的瓦罐,用高度酒泡上半個月。”
“每天晚上睡覺前喝上一小盅,萬萬不可貪杯。”
“剩下的藥酒,也能倒在手心,用來揉搓疼痛的關節,活血化瘀,效果也是不錯的。”
交代完了之后,陳吉福便又坐回了那張熟悉的柜臺后面。
他仿佛完成了一件神圣的使命,重新拿起了他那本邊角都已磨損的厚厚醫書,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劉滿付了錢,錢貨兩清。
他小心翼翼地將兩個藥包揣進懷里,這可是關乎兩條人命的寶貝。
他正準備轉身離開。
也就在這個時候。
藥店那厚重的棉門簾,被人一把粗暴至極地掀開了。
“嘩啦”一聲巨響,像是一聲驚雷在小小的藥店里炸響。
一對夫婦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帶著滿身的寒氣和煞氣。
走在前面的男人長得五大三粗。
他一臉橫肉,眼神兇悍,像是隨時要撲上來咬人。
他手里死死抓著一包黑乎乎的東西。
那東西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腐氣味。
他徑直走到了柜臺前。
他二話不說,把手里的東西狠狠地摔在了柜臺上。
“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整個藥店都抖了一下。
藥渣和湯水濺得到處都是。
烏黑的汁液甚至濺到了陳吉福雪白的胡子上。
“陳吉福,你這個沒心肝的庸醫。”
男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幾乎要指到陳吉福的鼻子上,破口大罵。
他的聲音洪亮如鐘,充滿了巨大的憤怒和悲痛。
“我爹就是吃了你開的破藥,前天還好好的一個人,昨天就下不了床,今天人就沒了。”
跟在他身后的那個婦人,則立刻展現出了驚人的默契。
她“撲通”一聲,一屁股就坐在了冰涼的地上。
她雙手用力地拍打著自己的大腿,發出“啪啪”的脆響,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肉。
然后,她便張開大嘴,嚎啕大哭起來。
“天殺的庸醫啊,喪盡天良啊,還我爹的命來啊。”
“我爹死得好慘啊,渾身都在抽搐,嘴里不停地往外冒白沫子。”
“他走的時候眼睛都還沒閉上啊,死不瞑目啊。”
這兩口子一個聲色俱厲地痛罵,一個聲淚俱下地哭嚎。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配合得天衣無縫。
這巨大的動靜,像是往平靜的湖水里扔下了一塊巨石,瞬間就引來了無數在街上閑逛的路人圍觀。
藥店門口,很快就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
一顆顆腦袋擠在一起,伸長了脖子往里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陳吉福行醫半輩子,在這城里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一向兢兢業業,愛惜自己的羽毛勝過愛惜自己的性命,哪里遇到過這種指著鼻子罵上門的陣仗。
他整個人都徹底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柜臺上那灘污穢不堪的藥渣,又看了看門口那些指指點點的圍觀人群,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個男人“庸醫”的罵聲在嗡嗡作響。
劉滿站在一旁,眉頭緊緊地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的心里很清楚,這件事絕對沒有那么簡單。
陳吉福的醫德和醫品,在這一片都是有口皆碑的,是絕對信得過的。
就說上次,自己拿來的那株品相不算頂好的靈芝,他都毫不猶豫地給出了一個公道得不能再公道的價格,眼神里沒有流露出半點貪墨之色。
一個連蠅頭小利都不貪的人,怎么可能會是個草菅人命的庸醫。
這件事情,恐怕有天大的蹊蹺。
那個罵人的漢子見陳吉福呆若木雞,不言不語,便以為他是心虛了,怕了。
他的氣焰頓時變得更加囂張,罵得也越發起勁。
他和那個坐在地上哭嚎的婦人一唱一和,你一言我一語,唾沫橫飛。
他們硬是把陳吉福說成了一個謀財害命、喪盡天良的江湖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