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將云來客棧徹底吞沒,最后一盞油燈在柜臺上捻熄,只余月光透過窗欞,在地面投下幾塊冰冷的白斑。
萬籟俱寂,連蟲鳴都已歇下。
“咚!咚咚!咚!”
急促、混亂、帶著一種瀕死掙扎般力道的敲門聲猛地炸響,狠狠撕破了這片死寂。
那聲音不是用手掌拍擊,更像是用身體某個部位在無力地撞擊,間或夾雜著指甲刮擦木板的刺耳噪音。
睡在堂內角落地鋪上的小七一個激靈,猛地坐起,睡意全無,驚恐地瞪向那扇在月光下微微震動的門板。
樓上傳來老周窸窸窣窣的起身聲和一聲壓低的、帶著顫音的詢問:“……誰?誰在外面?”
沒有回應,只有那絕望般的撞擊聲和刮擦聲還在繼續,一聲弱似一聲。
徐容的身影幾乎在敲門聲響起的瞬間便已出現在樓梯口。他穿著單衣,外袍隨意披在肩上,眼神在黑暗中清亮得嚇人,沒有絲毫剛被驚醒的朦朧。他腳步極輕卻極快地走下樓梯,越過嚇得縮成一團的小七,無聲地貼近門邊。
“救……命……”門外,一個極其虛弱、含混不清的氣音斷斷續續地傳來,伴隨著粗重痛苦的喘息“……求……避一下……追……”
聲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壓抑的、仿佛喉嚨被血沫堵住的咳嗽聲。
老周也哆哆嗦嗦地舉著盞小油燈下了樓,昏黃的光暈照亮他慘白的臉:“掌柜的……這、這聲音不對……不能開!怕是禍事!”
徐容沒有回頭,他的耳朵幾乎貼在門縫上,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
除了那痛苦的喘息,遠處,似乎有極其細微的、若有若無的腳步聲正在快速接近,像夜行的貍貓,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危險氣息。
“開門……求你……”門外的聲音又掙扎著響起,微弱得如同耳語“他們……快到了……”
小七爬過來,抓住徐容的褲腳,聲音發顫:“掌柜的……別、別開……昨天那伙人……”
徐容的手搭在了門閂上。他的動作停頓了一息,目光掃過小七驚恐的臉,老周手中劇烈搖晃的燈影,最后落在那扇不斷傳來細微震動和痛苦**的門板上。
遠處那細微的腳步聲更近了些。
他猛地抬手,抽掉門閂,將門板拉開一道僅容一人側身擠入的縫隙。
一個沉重、帶著濃重血腥氣的身影立刻軟倒進來,直接栽向地面。徐容手臂一沉,穩穩架住了來人的腋下,觸手一片濕黏溫熱。
借著老周手里搖晃的燈光,能看到這是個穿著深色夜行衣的男人,臉上蒙面巾歪斜,露出下半張慘白染血的臉。
他胸口劇烈起伏,腹部一道可怕的傷口正不斷往外滲著血,將深色衣料染得更深。
那人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徐容一眼,眼神渙散,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只涌出一口血沫。
“燈拿穩!”徐容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讓老周幾乎脫手的小油燈穩住了幾分。
他半拖半架地將那重傷者迅速挪向通往后院的柴房,血跡不可避免地滴落在地磚上,留下斷斷續續的暗紅痕跡。
小七嚇得捂住嘴,大氣不敢出。
剛將人塞進柴堆后陰影里,遠處那細微的腳步聲已清晰可聞,不止一人,正朝著客??焖俦紒?。
徐容閃身退出柴房,反手帶上門。
他目光一掃地上那幾點新鮮血跡,沒有絲毫猶豫,迅速從墻角水缸里舀起一瓢水,潑灑上去,又用腳底快速蹭了幾下。
暗紅色暈開,變淡,混入濕漉漉的水漬,變得不再起眼。
“回鋪上!睡覺!”他對著嚇呆的小七和老周低聲道,語氣急促而冷峻“無論聽到什么,不準出來!不準出聲!”
說完,他吹熄了老周手里的油燈,推了兩人一把,自己則快步走回堂內,順手將門閂虛虛搭上,然后無聲地掠到窗邊陰影里,透過縫隙向外望去。
幾乎就在他藏好的下一刻,幾條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客棧門外,分散開來,將小小的客棧隱隱圍住。
死一般的寂靜重新籠罩下來,只有窗外風吹過屋檐的細微嗚咽,和柴房方向傳來的、幾乎聽不見的、壓抑的痛苦喘息。
那喘息聲像一根無形的線,緊緊拴在客棧每一個人的心上。
小七蜷縮在地鋪上,用被子死死蒙住頭,渾身發抖,老周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去,手指死死摳進地板縫隙里。
徐容隱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唯有那雙映著微光的眼睛,銳利如鷹隼,緊緊盯著窗外那些沉默逼近的黑影。
風險,已然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