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站在宋昭儀身后,也在欣賞著這幅畫,她附和道:“是啊,五小姐正和畫里的人一個年紀呢,十三四歲,正是天真活潑的時候。”
一慣高傲的宋昭儀臉上神色難得柔和了幾分。
盯著畫中人看了一會兒,宋昭儀卻忽然想到方才宮道上的那一幕。
江映梨在看到陛下和沈貴人走在一起時,眼里的無措和難過,還有竭力忍耐的淚水,她都看得分明。
她從前只道陛下寵愛江映梨,倒是忽略了一點,江映梨也是很喜歡陛下的。
因為喜歡,才會生出這諸多委屈與難過。
后知后覺地,宋昭儀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父母叔伯送她入宮,是最好的選擇。
若換成三妹四妹,或是五妹妹,如這畫中人一般的笑容,恐怕再也無法從她們臉上見到了。
囿于深宮還要為情所困,容易紅消香斷啊。
她這種不會對陛下產生什么情愫的人,在宮里才能如魚得水。
不過....
宋昭儀心念一轉。
昨兒不是沈貴人侍寢嗎?這幅畫看起來也是陛下昨夜畫的。
陛下不會是,和在她柔福宮里那樣,坐在這絳雪軒畫了半宿的畫吧?
疑問剛起,內殿的珠簾的卷起,翠聲攙扶著虛弱的沈竹心走了出來。
沈竹心見宋昭儀面色古怪地站在畫前,心頭警鈴大作,也顧不得什么,出聲道:
“昭儀娘娘,那是陛下墨寶,還請千萬當心!”
要是畫兒壞了,她恐怕就有大麻煩了。
宋昭儀自然知道她在擔心什么,只不過看沈竹心如臨大敵的樣子,她玩心大起,佯裝朝那幅畫伸出了手。
沈竹心見狀,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撲上前要保護那幅畫。
宋昭儀挑眉,把對畫伸出的‘魔爪’又收了回來。
沈竹心一愣,想停下來但又剎不住車,眼見要倒在地上,宋昭儀大發慈悲扶了她一把。
沈竹心一雙眸子驚疑不定地抬起,看向近在咫尺的宋昭儀?
她想趕緊站起身,卻被宋昭儀牢牢拽住。
宋昭儀居高臨下睨著她,冷冷道:“本宮有話問你,你如實答了,本宮就放開你。”
沈竹心被她打量得有些心虛,微微點了點頭。
“不知…昭儀娘娘要問什么。”
“你其實沒侍寢,對吧?”
沈竹心頭一怔。
這宋昭儀尚且敵我不明,這種事,原則上不應該讓她知道。但是,她既然有此一問,定是猜到了,而且,說不定,她自己也同樣沒有侍寢。
沈竹心便只好點頭承認,“是。”
宋昭儀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神情,松開了沈竹心的手,下巴點了點那幅畫。
“既然知道這幅畫是個寶貝疙瘩,還鋪在這兒做什么,趕緊放匣子里差人送去御前啊。”
沈竹心愣愣道:“可是,陛下的畫,嬪妾不敢擅自挪動。”
宋昭儀一臉無所謂,“這幅畫擺在這兒的目的早已經達到了,為的就是警醒你不要生出別的心思,你要是有悟性,就趕緊送去御前表忠心吧。”
沈竹心心中一凜,她看這畫只看到了陛下對江映梨的心意,倒沒想到陛下故意警醒這一層。
她心中忽然對宋昭儀有了一個新的認知。
不愧是簪纓問鼎的宋家出身的女子。
即便瞧著招搖又傲慢,但她與蘇清容那樣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宋昭儀內里很通透聰慧,雖說某些時候情商低了些,但瑕不掩瑜。
沈竹心當即感激地福了福身,“多謝昭儀娘娘提點,嬪妾這就差人送畫!”
宋昭儀見沈竹心悟性很高,語氣少了點不耐煩,“本宮記得,你叫沈竹心?”
沈竹心垂首答了:“是,嬪妾閨名正是竹心兩個字。”
宋昭儀撩了撩袖子,意味深長道:“倒是個好名字,不過,在這宮里,旁人小主娘娘地叫著你,長此以往, 可不要忘了自己的名字。”
語罷,宋昭儀帶著寒露離開了絳雪軒。
沈竹心看著宋昭儀的背影,眼底思緒萬千。
沈竹心這個名字,是她入宮前父親才為她改的。
竹心竹心,可竹子,是空的,沒有心。
看來,宋昭儀也和父親一樣,在告誡她入了深宮就不要動心。
如此看來,宋昭儀能有這樣提醒她的心思,雖還算不上友,但絕非敵手。
這便也算天大的好事了吧。
畢竟,宋昭儀和欣婕妤是對頭。她只要不和宋昭儀交惡,那宋昭儀這個高位妃子就可以算作潛在盟友了。
沈竹心長舒了一口氣,膝蓋作疼,她微微踉蹌了一下。
翠聲趕緊上前扶住她,“小主,您身子還虛弱著呢,快回內殿休息吧。”
沈竹心點頭,又道:“把我那沓賬簿也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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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宮里,聽到消息的薛太后無意識把手里的佛珠捏緊了。
“陛下當真去了啟祥宮?”
“太后娘娘,千真萬確,上午朝臣和陛下商議立后的事情,陛下聽得煩躁,推了所有大臣覲見,去了啟祥宮。”
夏嬤嬤湊近了些,小聲道,“那小宮女還聽到陛下告誡欣婕妤不要爭風吃醋,要溫婉賢淑。”
薛太后不禁皺起眉頭。
她做了三十多年后妃,最了解帝王心。
帝王看到一群女人為自己爭風吃醋,心里是會很愉悅的。只要這爭風吃醋鬧出的動靜不大,他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當是看寵物打架了。
可是現在皇帝竟然那樣告誡蘇清容....
溫婉賢淑…帝王只會對皇后有那樣的要求。
“莫非,皇帝真有立蘇家女為后的意思...”
想到這里,薛太后面色一凜。
這次本就輪到蘇家女當皇后,世家聯合上奏,呼聲肯定很高,若是這兩日早朝時就敲定了此事,那她的寧兒怎么辦?
棘手的是,妃子可以隨便廢,但皇后卻輕易不能廢,哪怕皇后做了錯事,為了國本,一般也是想盡辦法美化皇后的錯處。
所以,蘇清容一旦真登了后位,背后又有世家支持,就再難下馬,她的寧兒就再無機會了。
薛太后對蘇清容的忌憚再難消弭,她心里的邏輯飛速運轉著。
皇后,就該能者居之,而不是輪到哪家是哪家。
她薛家是世家之首,多出幾位皇后又如何呢。
蘇清容太過招搖蠢笨,本就不能登此高位。
薛太后想定,當即道:“哀家要趕緊探探皇帝的口風。”
她揉了揉額角,吩咐:“夏嬤嬤,你明日可趁著下朝的當口,去御前傳話,就說哀家頭疼得厲害。”
夏嬤嬤應聲,“是。”
黃昏時,福萬全把絳雪軒送來的畫匣子捧給了蕭承瀾,試探道:
“陛下,可要奴才掛去長央宮?”
蕭承瀾淡淡看了一眼,“放下,朕自己掛。”
福萬全不敢多說,趕緊把畫兒放下了。
也是,陛下輕易也不想讓別人進他的寢殿長央宮吧,里面畫兒都快掛滿了。
夜里,蕭承瀾傳了章太醫和他一同去了昭華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