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梨深吸了一口氣,身子發顫,她一把揮開那繡帕,眼淚兀地滾落下來,聲音破碎又無助。
“母親,你怎么能如此!你明知那是我表姐,你明知我剛及笄就入了肅王府,與陛下有四年的情誼,你現在讓我助表姐入宮,讓我與她共事一夫,你讓我情何以堪呢?”
許氏一怔,連忙把掉落在地的繡帕撿起來,上前用袖子擦了擦江映梨的眼淚,聲音空前的溫柔。
“好孩子,母親知道你委屈,可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想啊,現在宮里這么多人,分寵的也不缺你表姐一個了是不是?”
“你與表姐是血脈相連的親人,讓旁人得寵不如讓你表姐得寵。”
許氏抱了抱不住抽泣的江映梨,溫聲細語道:“母親給你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后宮生存不易,你勢單力薄,如何走到最后?”
“只有壯大家族,才是你唯一的出路,等你表姐成了皇妃,你舅舅飛黃騰達,我們家也跟著風生水起,你就有后盾了?!?/p>
江映梨腦子一片混沌,身體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迷茫中,她忽然想起今天宮宴上發生的事。
蘇清容惹了陛下不快,狼狽了數日,然而,今日蘇文玥一句話,就能讓她越級進封。
宋妃娘娘穩坐高臺,宋氏的朝臣也在底下坐著,蘇清容便只敢挑釁她,不敢對宋妃娘娘多說一個字。
這的確都是家族帶來的助益。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見江映梨痛苦迷茫的神色上有了幾分松動,許氏趁機把帕子塞進江映梨手里。
“梨兒,好梨兒,你向來是家中最懂事的,你能明白母親的苦心的?!?/p>
江映梨望著母親臉上許久不曾出現的溫柔笑容,拒絕的話語哽在喉間,這時,一旁的江遠州竟然直接跪下了。
“梨兒,父親也知道對不起你,但是父親也沒辦法了,父親已經老了,沒辦法再像年輕時那樣打拼了,這是江家最后能飛黃騰達的機會了,父親實在是,實在是不忍江家家業就在我手里沒落??!”
江遠州言辭懇切,跪著的背影有幾分佝僂,他還一邊掩面拭淚,江映梨頓時心中不好受。
許惠然也見機道:“梨兒,你父親都說到這個份兒了,你還不肯松口?這樣吧,母親也給你跪下!都這樣了,你若還不想相幫,那便也罷了。我們就當養了個白眼狼,從此以后,江家再也沒有你這個女兒!”
許惠然越說越決然:“此后,你就再無娘家,只一個人在宮里,生也好,死也好,病也好,再也沒有人來看你一眼,一輩子都孤苦伶仃!”
說罷,許惠然膝蓋一彎,作勢就要跪下去。
江映梨扶住她,幾度張口,最終艱難道:
“……我會幫表姐入宮的?!?/p>
聽到江映梨同意了,許惠然和江遠州對視一眼,各自抹淚,感動得涕淚漣漣一般。
探視時間結束后,許惠然走之前還千叮萬囑一定要把表姐許念雅繡的帕子交給陛下,然后才抱著滿滿當當兩匣子走了。
殿內,三個繡工精美的香囊散落在地上,江映梨坐在椅子上,淚痕已經干了,神色仍有幾分呆滯地望著桌上被留下來的那對金步搖。
為何每每見面,明明期待萬分,卻總是痛苦不已。
她以為,這么久過去了,父親母親至少也會有一點想念她的。
可是,沒有,一點兒也沒有。
就連江照,也疏遠她了。
江映梨閉了閉眼,難以消化這種讓人喘不過來氣的情緒。
“姐姐!”
殿外隱約傳出一聲清脆的少年音。
江映梨一怔,抬眸望去,有個灰頭土臉的少年站在殿外造景的假山背后,怯生生地探出半個頭,笑容羞澀又干凈。
哪怕分別再久,江映梨也一眼認出那是江照。
江映梨眸光微顫,站起身,“阿弟!”
江照隨意撩了一把亂糟糟的頭發,疾步跑過來,又在殿外駐足,結結實實跪下去。
“給充儀娘娘請安。”
江映梨趕緊把他扶起來,拍了拍他肩頭和衣襟上的灰。“你怎么弄成這副模樣?”
江照制止了江映梨給他拍灰的手,不好意思地地撓了撓頭。
“娘娘別拍了,很臟的,唉,真是的...今日原本穿了身很干凈的衣服來的,結果弄臟了。”
江映梨心里一軟,溫聲道:“別喊娘娘了,還是像以前一樣,叫我姐姐。”
江照用力點點頭,白皙的臉龐上暈開一個明亮的笑容。“嗯!姐姐!”
江映梨笑起來,旋即又擔心道:“父親母親不是說你不來了嗎?你弄成這樣,是偷跑進來的?”
江照聽完急道:“我怎么可能不來見姐姐呢!是爹娘說我不能來,讓我在御花園等著,可是,我都入宮了,怎么能不來看看姐姐呢。所以我就偷偷跟著他們,等他們走了我再來,可是沒有人給我引路,我進不來,這衣服上的灰,是我爬狗洞,翻墻的時候弄上的?!?/p>
江映梨心里總算好受了很多,方才許氏說弟弟不愿見她的時候,她心都要碎了。
這是她看著長大的弟弟,哪怕爹娘偏心,四塊桂花糖給弟弟三塊,弟弟也會全部藏起來,分給她兩塊。
她還真的以為,小時候那樣可愛善良的弟弟,長大后就變了模樣。
江映梨摸摸江照的頭,又覺得很驚奇:“宮墻那么高,你竟然能翻進來?”
江照有幾分得意:“姐姐,就算只有墻我也能翻過來,更何況有那么多樹可以借力,這可難不倒我?!?/p>
江映梨被他逗笑,又道:“下次別翻墻了,還是太危險了,而且,讓別人看見就不好了,下次你就說你是昭充儀的弟弟,自然有人搶著為你帶路?!?/p>
江照眼睛亮了亮,“真的嗎?搶著帶路,原來姐姐在宮里原來這么厲害。”
“是啊,你姐...陛下對我很好,所以,你不用為姐姐擔心,你在宮外,也要好好的,你十六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江照鄭重點頭,“只要姐姐好,我就放心了?!?/p>
說完,江照眼尖地看到了地上散落的香囊。
“這是姐姐繡的吧!”
他一一把三個香囊撿起來,這是被誰丟棄的,想想便知,但江照沒有提,只開心地把它們握在手心中。
“姐姐的繡功越來越好了,這三個香囊,我拿回去,每天一個,換著戴?!?/p>
江映梨看著弟弟如此,鼻尖一酸,又忍不住想哭。
“對了阿姐?!苯諒淖约阂陆笄懊鲆粋€舊布包著的東西,小心翼翼遞給江映梨,滿眼期待。
“這是給姐姐的,姐姐打開看看吧?!?/p>
江映梨掀開舊布一角,里面包裹著一只碧色的手鐲,光澤瑩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