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了飯菜,春華跟夏荷伺候著主子休憩后就離開了,本來今晚要安排人值夜的,又讓趙知靜給攆走了。
早早熄了燭火的屋子,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夏荷呼了口氣,這時候才敢大聲說話:“春華姐姐,今天我沒有挨板子,也沒有挨巴掌,還沒有——”
“還沒有挨針扎。”春華嘆息著補充。
“嘿嘿,還是春華姐姐知道我,我太笨了,”夏荷翻了個身子,小小聲道:“可是秋實跟冬霜她們,還被關在柴房里,老夫人最重規矩,明日她們定逃不了罰了。”
黑夜里又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至少縣主沒時間管她們。”
夏荷想到主子吃飯時候的表情,那生無可戀的樣兒。
即便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態度,卻給夏荷一種安定的感覺,奇怪得很,想到這里,夏荷捏了捏被角:“春華姐姐,你說我去求縣主,我是說現在的‘縣主’,秋實跟冬霜能回來嗎?”
屋子里靜悄悄的,依稀能聽到外間風吹窗欞的響動。
“縣主如今的樣子,咱們一定要往上報嗎?如果瞞著的話,萬一,我是說萬一,縣主說不定自己就好了呢?就算沒有好,我看現在的縣主挺好的,大家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膽,秋實跟冬霜也可以很快回來。”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外間床上躺著的春華也翻了個身。
“這件事你不準去出頭。”
第二天。
“縣主還沒起來嗎?”在外間站了一炷香的翠屏忍不住出聲道。
翠屏是老夫人跟前的紅人,春華卻也不怵她,看也不看她,只往后退了一步,給人讓出道來:
“翠屏姑娘要是實在著急,”
“那就勞煩翠屏姑娘你,自個兒去喚縣主起床了。”
誰不知道縣主那無理不饒人的性子?上上個月還無緣無故挨了縣主一巴掌呢,翠屏委屈,但翠屏不敢說。
翠屏憤憤地瞪了眼春華,威脅道:“老夫人都等了一晌午了,再耽擱下去,我看———”
“再耽擱下去,我看午飯就不用吃了,直接吃晚飯好了!”
趙知靜從屋里幽幽地接過話。
翠屏:“………”
趙知靜知道這破房子不隔音,沒想到這么不隔音,好不容易睡個懶覺,外面兩女的壓著聲音吵,偏偏聲音尖細,壓著聲音反而聽得更清楚。
翠屏趕緊賠了個不是,灰溜溜地跑了。
夏荷啐了她一口。
趙知靜煩得要死,看這屋子里的每樣東西都煩。
估摸著上輩子得的狂躁癥帶過來了,偏偏睡一覺回不去又死不了。
“給我講講我身邊的人和事吧。”反正先聽聽看,怎么活自己說了算。
春華給趙知靜端了杯水漱口,開口道:“縣主因落水致記憶有失,奴婢說些近來發生的事兒,好讓縣主早日回憶起來。”
好家伙,失憶的借口都替她找好了。
趙知靜看了眼春華,春華面不改色。
原主是得有多不招人待見啊,趙知靜想到這貼身丫鬟都覺得她是‘鬼’了,居然還能面不改色胡扯,她要是有這情商,上輩子也不至于混得那么慘了。
“如今是北周呈啟四十七年,鎮北侯是北周………”
趙知靜聽著春華詳細的介紹。
生怕她這只鬼穿幫,春華盡職盡責,消息之詳盡,趙知靜不僅知道了她三歲時丟的荷包是大紅配大綠,還知道了府里二小姐最愛給狗取名叫旺財。
總結來說。
趙知靜,鎮北侯唯一親閨女,她老子在邊關打戰,軍權在握,常年不歸。
府里老夫人是先侯爺繼夫人,府里二老爺便是她生的,二老爺生了五個,大小姐已經出嫁,二少爺跟二小姐為嫡出,大少爺跟四小姐為庶出。
趙知靜本來懶懶散散地坐著,后面漸漸直起了身子。
這配置,這故事背景。
這不就是博物館里那導游介紹的嗎?
國慶人多,雖然一直被死八婆折騰,但是導游腰上別著的小蜜蜂來來回回、聲嘶力竭地播放,趙知靜也把那個北周的故事聽了個大概,特別是她這身子的爹,戲份還不少。
不過不是啥好戲份,滿門抄斬的命。
算一算,
不多不少,
離死還有五年六個月零七天。
趙知靜沉默了,老天爺還給她定了個黃道吉日,怪照顧她的。
不過活著太難了,看她后面能不能努力點,爭取早點領盒飯吧。
“剛剛那個叫翠屏的是吧?”趙知靜一本正經地問道,“她剛剛請我去老夫人屋子里吃飯,晚飯就算了,黑燈瞎火我怕吃噎著,就趕個早,吃午飯吧。”
春華:“………”
夏荷:剛剛翠屏是這意思嗎?
老夫人所在的壽安堂裝飾華貴奢侈。
簡單來說,暴發戶十足,趙知靜剛進來,就應激得馬上閉眼,差點被這滿屋子里的金光閃瞎眼睛。
金子做的珠簾,金子做的茶壺,金子做的侍女像………
“喲,咱府里的金貴人兒來了,”二小姐趙知云挨著老夫人坐在軟榻上,輕輕搖晃著象牙玉扇:“翠屏三催四請都不來,三妹好大的譜兒。”
“譜是比你大點,不服給我憋著。”
趙知云:“………”
趙知靜歇了歇被金子閃到的眼睛,隨意找了個凳子自顧自坐下了,才不理會上首的祖孫臉色。
看趙知靜也不行禮,就自顧自坐下,老夫人拉長個臉。
“知靜受罪了,聽說梁府的二小姐還臥床休養呢,昨兒連夜請了太醫,高燒不退,也不知——”二夫人張氏撫了撫手腕上羊脂玉鐲子,頗為擔憂道。
被張氏一提醒,老夫人才想起正事來。
“趙知靜,你性子頑劣,這次實在過分!”老夫人越想越氣,“那可是監察御史梁大人府上,你去得罪梁家作甚?!我們侯府本就名聲不好,你偏偏去得罪梁大人,你爹在朝堂上常被人攻訐已是不容易,你還在拖后腿,你是想毀了侯府是不是!”
老夫人氣得重重拍了拍桌子。
趙知云扶著祖母,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水:“祖母可別氣著身子,喝點水。”
趙知靜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忽的又吐了出來。
什么東西?甜膩膩、黏糊糊的,老大年紀了,還喝這么甜,也不怕得糖尿病,金子做的水壺還是一樣泡不好茶嘛。
趙知靜搖搖頭。
“人梁府都知道請太醫,我為什么沒有?”
“我不配請太醫?”
“我賤?”
這話一出,屋里一靜。
昨日確實是沒人想到,只關注梁府去了。
“知靜說笑了,你身子骨素日里強健得很——”張氏強笑道。
“二嬸,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你是哪只眼看出我有氣大如牛,力拔山兮的威猛了?”趙知靜將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磕,“二嬸想我早死就利索點,以你的身家,連整個太醫院都能搬來,更何況買兇殺人?就是買一屋子的殺手也花不到你多少錢。”
張氏目瞪口呆。
“這,這,這,”張氏立刻捶著胸口,眼含熱淚,“知靜你這是什么話,你這是剜二嬸的心啊,二嬸怎會有那樣惡毒的心思,我冤枉啊娘——”
張氏轉頭就對老夫人哭訴。
趙知靜不耐煩了,蹭的一下站起來,揮手將桌子上的茶壺茶杯往地上掃去,翻倒的茶水瞬間將地面上價值不菲的波斯地毯打濕,趙知靜怒喝道:“你們一家子煩不煩,吵吵吵!到底什么時候吃飯!浪費時間!”
張氏傻眼了。
老夫人驚呆了。
趙知云睜大了眼睛。
角落里的四小姐趙知希縮了縮脖子。
“這是怎么了?”二老爺笑呵呵地撩開簾子進來,轉頭看向屋子里站著的侄女,“知靜身子大好了?這可是好事兒,聽說那梁府的病秧子還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呢,真的是——”
“閉嘴老二!”老夫人臉色陰沉得很。
趙知靜看二老爺滿肚腸肥的樣子,想著這院里伙食應該不差。
點點頭,看向二老爺:“午膳好了沒,二叔?”
我怎么知道飯好沒有?
“啊?啊,午膳應該好了吧?”二老爺滿臉茫然,“不是,這你該問丫鬟啊,知靜,廚房的事兒我也不管呀。”
“那就叫廚房上二叔你喜歡的菜吧,”趙知靜吩咐丫鬟去傳膳,又喚二老爺出去,“二叔你走前面,我們去吃飯吧。”
二老爺滿臉疑問,往日里他這侄女也不咋理他啊,今兒個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不過,二老爺還是很聽話地跟在趙知靜后面。
“知靜可真孝順,還知道二叔辛苦了,”二老爺一臉欣慰地嘆道,“前段時間二叔從南邊進了些珍珠過來,品質相當好,連知云跟知希都沒有呢,她們兩皮膚沒你白,帶珍珠顯黑,二叔把珍珠都給你留著呢。”
趙知云:“……”她黑?!!
“謝了二叔。”趙知靜滿腦子都是飯,隨意地答道。
屋子里的趙知云手里的帕子都撕爛了。
她爹,她爹怎是個,
“我兒怎是個棒槌啊!”老夫人惱怒道,“走,我們也過去,看看我這好兒子辦的差事怎么樣!”
等老夫人一行人浩浩蕩蕩過來,趙知靜跟她二叔已經吃上了。
兩叔侄相處得其樂融融,二老爺飯都顧不上多吃,一直在吹噓他自己的生意,滿臉紅光,好不得意。
張氏氣了個倒仰,皮笑肉不笑地道:“老爺真是好興致,侯府如今多事之秋,老爺不去處理,還有心情坐在這兒吃飯!”
“那我不坐著吃,難不成站著吃?”二老爺納悶地看了眼張氏,搖搖頭道:“你看看你,飯不好好吃,瘦成什么樣兒?都不如柳氏好看了。”
柳氏便是趙知希的生母,柳姨娘。
張氏滿臉通紅,氣的。
趙知靜往二老爺碗里夾了根雞腿:“二叔你會說就多吃點。”
“真是造孽啊,我這是生了個棒槌啊!”老夫人拍手打掉了二老爺的雞大腿,“老身讓你去梁府致歉,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梁府那邊到底什么意思?”
“梁府的意思?我不知啊,梁府大門關著,就沒讓我進門!”二老爺遺憾地看了眼地上的雞腿,“我好歹是鎮北侯的弟弟,我可不能給哥哥丟臉,他們不讓我進去,我就不進去唄。”
“不過一個監察御史,狂什么狂?哼!”二老爺傲嬌得很。
“你可真有骨氣!”老夫人指著兒子鼻子陰陽怪氣道:“你不過一介白身,還瞧不起這個那個!”
二老爺謙虛道:“還是兄長教得好。”
她這是在夸他嗎?簡直豬腦子!
老夫人怒氣沖沖道:“你這混賬東西,你腦子呢?門兒都進不去,你還挺驕傲!”
趙知靜又往嘴里扒了口飯,點評道,“二叔做得沒錯,人不讓進就不進唄。”
二老爺一直以為侄女瞧不上自己,商人向來身份低下,雖然他一家子住在侯府,但侯府真正的主人是他長兄又不是他,二老爺心里還是有點小小的自卑的。
沒想到都是誤會啊。
瞧知靜多么善解人意啊。
“知靜懂二叔啊。”二老爺把他最愛的乳鴿端到趙知靜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