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教授沉吟了一下:“臨時鋼支撐,材料加人工,工藝要求高,預估……八十萬左右,后墻應急處理,五十萬。這是最保守的估算。”
一百三十萬!
這個數字讓會議室里響起一片低低的抽氣聲。
舒立悅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鄂建設像是抓到了什么,立刻接口,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推脫和強調專業壁壘的意味:“吳教授說的是應急措施,技術性非常強!必須嚴格按照文物修繕的規程來!”
“材料的選擇、工藝的把握,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這方面,我們文化局責無旁貸,一定嚴格把關!”
“林局長,你們旅游局在后勤保障上,可得跟上啊!”
他特意強調了“技術性”和“文化局責無旁貸”,潛臺詞是:技術我負責,出了錯也是我的,但錢和力,你得出。
林方政的火氣“噌”地就上來了。
他強壓著怒火,聲音冷硬:“鄂局長,技術把關當然重要!”
“但吳教授說的這一百三十萬,是實打實的!錢從哪里來?”
“旅游局的賬上,每一分錢都是帶著任務的!景區維護、人員工資、安全巡查、營銷宣傳,哪一項能停?哪一項能砍?”
他目光灼灼地盯向舒立悅,“舒局,應急資金,縣財政總盤子到底能擠出多少?有沒有個準數?”
“不能光讓我們兩個局在這里干耗!”
舒立悅面露難色:“林局,縣里情況你也知道……這個季度剛過一半,很多剛性支出都還沒著落。”
“一百三十萬……不是小數。”
“書記說了特事特辦,但流程還是要走。”
“需要指揮部共同簽字確認的詳細預算和方案,然后按程序,先報我們局預算股初審,再上局班子會討論,形成一致意見后,報分管縣領導簽批。”
“最后才能上縣長辦公會或者財經領導小組會議走撥款流程……”
他每說一道程序,林方政臉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額角的青筋就多凸起一道,“這每一步,都少不了必要的審核和時間。”
“……然后,我們才好操作啊,林局。”
“方案?預算?!”林方政只覺得一股邪火“轟”地一下直沖頭頂,眼前都有些發黑。
他氣得差點拍桌子,“吳教授的話你聽沒聽見?刻不容緩!刻不容緩啊!!!”
“等你們這一套套的‘程序’走完!等那些簽字的筆尖在紙上畫完圈!”
“等那些所謂的‘會議研究’開完!黃花菜都涼了!涼透了!!”
室內一片沉默。
“鄂局長,你們文化局的文保專項資金呢?”
“往年總該有點結余或者能騰挪的吧?這個時候不拿出來,什么時候用?”
林方政直接把矛頭指向了鄂建設最敏感的錢袋子。
鄂建設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臉瞬間漲紅:“林方政!你這是什么話!文保專項資金是戴帽下來的!”
“每一分錢都有指定用途!挪用了,審計能過嗎?上級能答應嗎?”
“你這是讓我犯錯誤!”
他搬出了制度和審計的大旗,聲音也拔高了,“清涼寺現在主要功能是旅游!游客如織,收益可觀!”
“這應急的錢,如果財政一下子操作不下來,就該從旅游收益里出!這是天經地義的反哺!”
“哪怕是墊付也得出,你們旅游局不能光吃肉不啃骨頭!”他再次祭出了“旅游受益論”。
“放屁!”林方政終于忍不住爆了粗口,猛地站起來,指著鄂建設的鼻子,“鄂建設!你別揣著明白裝糊涂!”
“清涼寺吸引游客的根本是什么?是那些古建筑!是文物本身!”
“現在文物要塌了,你們文化局作為法定的保護主體,拿著國家撥的專項經費不想用,還在這里跟我扯什么反哺?”
“皮都爛了,毛往哪長?你這是**裸的瀆職!”他徹底撕破了臉皮,將最尖銳的指責甩了出來。
“林方政!你血口噴人!”鄂建設也拍案而起,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林方政的手都在哆嗦,“你懂什么叫文物保護?你懂什么叫最小干預?”
會議室內火藥味濃烈,兩派人員也怒目相視,眼看就要失控。
省里的吳教授連連搖頭嘆氣。
舒立悅一臉苦相,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夠了!!!”
一聲暴喝如同驚雷炸響!
會議室的門被猛地推開,江昭寧的身影赫然出現在門口,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顯然是聽到了里面的爭吵,直接殺了過來。
銳利如刀的目光在鄂建設和林方政兩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上狠狠剮過。
“吵啊!接著吵!當著省里專家的面吵!當著財政局同志的面吵!”江昭寧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冰封千里的寒意,讓整個會議室瞬間凍僵,“我早上說的話,都當耳旁風了?!‘一條繩上的螞蚱’!”
“這才過了多久?”
“就開始互相撕咬了?!”
他一步步走到會議桌前,每一步都像踩在鄂、林二人的心尖上。
“鄂建設!林方政!我看你們是忘了‘同進同退’四個字怎么寫!”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亂跳,“技術壁壘?旅游受益?在我這里,全是狗屁!全是推卸責任的借口!”
他指著吳教授的圖紙,手指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這根柱子!這堵墻!它們分得清自己是文化還是旅游嗎?!”
“它們只知道,再不撐住,就要塌了!就要砸死人了!”
“就要把東山縣的臉都丟盡了!”
江昭寧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但那眼神中的雷霆之威更甚。“我最后說一次:方案,今天下班前,鄂建設牽頭,林方政配合,吳教授指導,必須給我拿出來!”
“我說過,”江昭寧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鋼鞭,猝然抽碎了會議室里凝滯的爭吵“你們做預算,你們兩人卻在錢上又吵鬧了起來?”
“這錢,財政出!與你們無涉。”
他的問話沒有提高音量,卻讓鄂建設和林方政瞬間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脊椎骨竄起。
兩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張著嘴,喉結艱難地滾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辯解的聲音。
剛才還劍拔弩張的氣勢,在書記的慍怒面前,脆弱得像一層薄冰,瞬間碎裂。
江昭寧不再看他們,銳利如刀的目光猛地轉向幾乎要把自己縮進椅背里的財政局長舒立悅。
“舒局長,”他的聲音清晰地砸在每個人心頭,“聽明白了嗎?”
那眼神如同實質的冰錐,直抵他驚慌失措的眼底。
舒立悅一個激靈,幾乎是彈跳著站了起來,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聽,聽清楚了!江書記!”
他不敢有絲毫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