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寧能清晰地感知到,喬國良那顆此刻一定在高速運轉的頭腦——他在拼命“琢磨”!
將他剛才那寥寥數語反復咀嚼、拆解、分析、重組……試圖抓住那條若隱若現的關鍵線索。
喬國良握著話筒,身體僵直地站在辦公桌后。
他眉頭緊鎖,目光無意識地落在對面墻上巨大的本縣地圖上,清涼山的位置被清晰地標注著。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急速開動腦筋。
里面風險相對可控,而且工作組進駐是公開的“審查”,明面上東妙未必敢直接動工作組的人。
那么,書記真正擔心的是什么?
是工作組的安全嗎?不,至少不是最核心的!
他猛地一個激靈,思路像黑暗中劃亮了一根火柴!
工作組進駐,是明面上的風暴眼!
真正的驚雷,在于風暴眼之外!
在于工作組一旦在內部發現關鍵證據、觸動核心神經,那些被逼到墻角的人會做什么?
他們最可能做的,不是直接對抗工作組,而是銷毀證據!
不,更重要的是轉移資產!
是關鍵的人“消失”!
是溜之乎也,逃之夭夭!
寺廟之外需要快速的反應、精準的追蹤、強力的攔截!
這才是需要精兵強將的地方!
他們不是盾牌,而是隱藏在暗處的、隨時準備雷霆出擊的捕網和利劍!
書記是要他布一張更大的網,一張明處看似疏松,兩個新人,暗處卻鐵桶般嚴密,精銳在外的天羅地網!
既要看清里面的戲,更要防住出逃外面的“鬼”!
“原來如此!”喬國良幾乎脫口而出,聲音里充滿了醍醐灌頂的震撼和一種棋逢高手的嘆服,“我知道了!書記,我明白了!遵命!”
他感覺自己的背脊瞬間挺得更直了,一股混合著緊張與興奮的戰栗感竄遍全身。
這盤棋,遠比他想象的要深、要大!
但隨即,一個現實的顧慮浮上心頭,沖淡了那份明悟的興奮。
他謹慎地開口,帶著一絲請示的意味:“書記,我調用警力,按規定流程,還需要向李國棟匯報一下。”
“他是主管領導。這……不知道會不會干擾到您的整體部署?”
江昭寧在電話那端似乎輕輕擺了一下手,動作的幅度透過聲音傳遞出一種從容的掌控感:“正常的工作安排,當然可以匯報。”
“這是程序,也是規矩。”
他的語氣平淡無奇,仿佛在說一件最尋常不過的小事,“只是,”他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每一個字都像被冰水淬過,清晰而冰冷地釘入喬國良的耳膜,“我的用意,你只可領會,不可與人言。”
“包括匯報的內容,只限于為宗教局工作組配備兩名新警員負責內部安全引導,這是明面上的安保需求。”
“至于其他的部署,是你分管刑偵的局長基于對復雜形勢的專業研判,自行作出的外圍警戒安排。懂嗎?”
“懂!懂!書記您放心!”喬國良心頭一凜,立刻斬釘截鐵地回應,語氣無比鄭重,“我知道怎么做!”
“該匯報的匯報,該保密的,一個字都不會漏!專業研判,外圍警戒,我明白!”他完全領會了書記的深意。
匯報是程序,是障眼法的一部分。
真正的殺招和布局,必須深藏不露,由他這個分管副局長以專業理由獨立承擔。
這是對他的信任,更是對他政治智慧和執行力的考驗。
“嗯!去吧!”江昭寧的聲音恢復了最初的平穩,帶著一種部署完畢的松弛感。
“是!”喬國良應聲如鐵,那邊隨即傳來電話掛斷的忙音。
他緩緩放下話筒,掌心竟然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辦公室里異常安靜,只有墻上掛鐘秒針行走的滴答聲,此刻聽來卻像戰鼓在心頭擂動。
喬國良深吸一口氣,走到窗邊,目光投向遠處的清涼寺方向。
他拿起內線電話,撥通刑偵副大隊長王宇明辦公室的號碼,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沉穩干練,卻多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凝重:“王隊,是我。立刻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有重要任務部署。”
“記住,只你一個人來。”
王宇明是他在治安大隊的得力助手,當了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后喬國良又將王宇明調到刑偵大隊任副大隊長。
放下電話,他轉身凝視著桌上那份本市警力布防圖,手指在清涼山外圍的幾個關鍵交通節點和鄰近區域上重重地敲了敲。
那里,即將成為一張無形卻致命的網的中心。
而在縣委大樓的另一端,江昭寧也放下了電話。
他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紛飛的金黃銀杏葉依舊執著地撲向大地。
那片片旋轉、墜落的葉子,在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仿佛幻化成了無數盤根錯節的線索和即將被驚起的塵埃。
他負手而立,身影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長長的、沉默的影子。
山雨欲來,風已滿樓。
而真正的雷霆,此刻才在無聲的布網中,緩緩凝聚起足以滌蕩一切腐朽的力量。
明處,兩個懵懂的新人即將踏入古剎。
暗處,無數雙精銳的眼睛已悄然張開,鎖定了風暴可能蔓延的每一個角落。
棋盤已布,只待落子。
王宇明推開喬國良辦公室厚重的木門時,一股混合著煙草和濃茶的氣息撲面而來。
喬國良叉腰站在巨大的本縣地圖前,目光如同鷹隼般釘在清涼山區域。
地圖上,代表清涼寺的那個點周圍,已經被他用紅藍鉛筆重重地圈畫了幾層,幾條延伸出去的交通要道也被特意標出。
“局長,您找我?”王宇明聲音沉穩,帶著一絲慣常的干練。
他敏銳地察覺到辦公室里的氣氛不同以往,空氣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喬國良聞聲猛地轉過身,臉上沒有一絲寒暄的笑意,眼神銳利得能穿透人心。
“當然有事,”他大步走到辦公桌前,抓起桌上的半盒煙,又煩躁地扔下,“是大事!”
“請局長安排!”王宇明立刻挺直腰板,目光灼灼。
能讓喬國良如此凝重,絕非尋常任務。
“聽著,”喬國良雙手撐在桌沿,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每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你親自挑選絕對可靠、身手敏捷、反應最快的骨干,給我把清涼寺所有能出人的口子——明的、暗的、你知道的、你暫時不知道但必須給我找出來的——全部給我死死盯住!”
“守出口?”王宇明眉頭瞬間擰緊,下意識地反問,臉上寫滿了巨大的困惑,“局長,這個…寺廟進進出出的游人香客很多,他們進去不鬧事,難道出來還會尋釁滋事?”
他實在無法理解這個指令的意圖,感覺像用高射炮打蚊子。
“蠢!”喬國良低喝一聲打斷他,手指用力戳向桌面,發出沉悶的響聲,“我說的是閉寺修繕,不對外開放后!”
他刻意加重了“閉寺修繕”和“不對外開放”這幾個字,眼神如同淬了火的刀子,“等那兩扇大門轟然關上,把那些不相干的人潮徹底隔絕在外面的時候,才是風暴真正開始醞釀的時候!”
“里面,工作組是明面上的靶子,吸引著所有的目光和火力。”
他繞過桌子,走到王宇明面前,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的壓迫感:“風暴眼在里面,但驚雷一定炸在外面!”
“王隊,你給我聽清楚!”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金屬摩擦的鏗鏘:“我要你做的不是盾牌,而是閃電!”
“盾牌只能被動挨打!我要的是能在零點幾秒內撕裂黑暗、直刺要害的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