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棟被噴得面無人色,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劉縣長,當時情況太混亂……”
“我……這……千真萬確是個誤會!”
劉世廷喘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種極度荒謬又極度窩火的神情。
“誤會?!”他猛地打斷李國棟的話,像被這兩個字點燃了引信,“說是誤會?那誤會大了去了!”
“這誤會只能說明一件事——我們東山縣有多亂?!治安有多差?!”
“是在告訴所有人,我們東山爛透了!爛到根子上了!連縣委書記都能當街被銬!”
“關部長臉都氣白了!你沒看到?!”
他想起關柏臨別時的目光,心里那陣邪火如同潑了油,騰地熊熊燃燒起來,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灼痛。
這個張彪!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
他張彪是豬腦子嗎?!啊?!
書記與人斗毆?
劉世廷內心翻江倒海,幾乎要抑制不住破口大罵的沖動。
這是什么混賬邏輯才能捏造出來的荒唐結論?
縣委書記是什么存在?
在一個縣的范圍里,那就是除了國防和外交他管不著,其它生殺予奪幾乎與一尊神祇無異的至高權威!
他需要跟什么人“互毆”?!
他是下達命令的人,而不是親自下場掄拳頭的人!
明面上誰敢動他一根指頭?
動動念頭怕是都嚇得腿軟!
這說法丟出去,聽在哪個稍微有點常識的人耳朵里,不是活脫脫一部天方夜譚?
荒謬到連鬼都嗤之以鼻!
要是張彪那個棒槌,能找個嫖娼的由頭把江昭寧抓了……
劉世廷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無比荒謬又帶著一絲詭異“合理性”的念頭。
——那該多“好”啊!
嫖娼,雖然同樣齷齪不堪,甚至可以說是一種人格上的重大污點,可它恰恰有某種奇特的“現實性”。
一個年輕領導干部,剛剛履新,意氣風發,或許一時沒把持住……
書記嫖娼被抓!也比‘斗毆’聽起來可信一百倍!至少還能有人信!
它發生在這個世界上,不會讓人覺得是天方夜譚,它會成為某些人茶余飯后的桃色談資。
會在特定圈子里獲得一種扭曲的、帶有曖昧色彩的“合理性”,它的惡劣性質反而可能被某種看客心理淡化。
假如它最后雖然因為澄清了事實,不會讓江昭寧從云端跌落。
但至少,人們不會因此對整個東山縣的權力運作、治安狀況甚至基層政權是否失控產生根本性的、徹骨的質疑!
相比之下,“縣委書記當街斗毆被抓”,簡直就是一場轟塌整座權力殿堂根基的十級地震!
它連帶把整個東山縣委縣政府、公檢法系統都拖進了污濁不堪的泥潭!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可挽回的黑色幽默。
它將徹底釘死這個縣在上級領導心中的惡劣印象——無能、混亂、黑暗透頂!
這樣的地方,還談何發展?談何穩定?
張彪這個鬼東西!
劉世廷內心如同滾開的油鍋,翻滾著極度復雜的情緒:憤怒、后悔、恐懼、怨恨。
還有一絲對那個蠢笨如豬的手下的強烈詛咒。
哪怕你真的能造出個嫖娼的現場把他拘了也好。
就算有人事后不信,總會有人懷疑,總會有人借此做文章打擊他。
可現在呢?
你弄出個“斗毆”?
真是他媽的混賬敲門,混賬他媽開門,混賬到家了!
劉世廷想了一下,咬咬牙,“我們倆,立即,馬上到江昭寧的辦公室去!”
“好,好!”李國棟慌亂地應道。
李國棟跟在劉世廷的后邊,腳步有些虛浮,額頭上沁著一層薄汗,“劉縣長,這事……”他嘴唇哆嗦著,話沒說完,又咽了回去。
兩人來到了江昭寧的辦公室。
前任縣委書記曾經坐鎮的那間辦公室,厚重的橡木門緊閉著,透著一股沉甸甸的、不可揣測的氣息。
門上那個燙金的“書記”銘牌,泛著生冷的金屬光澤,像一枚警告意味的標簽。
李國棟抬起手,指關節懸停在冰冷的門板上,猶豫著,喉結緊張地滾動了一下。
劉世廷深吸一口氣。
給他遞過去一個催促的眼色。
李國棟才像被無形的針扎了一下,指節僵硬地敲了下去,發出兩聲沉悶的回響。
“進來。”門內傳來一個聲音,不高,甚至可以說是平淡,隔著厚重的門板,那語調里的東西卻讓人心頭微微一凜。
推門而入,一股混合著上好茶葉和嶄新文件紙張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
這是前任書記的辦公室,格局未變,那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依然占據著視覺中心,彰顯著權力的核心位置。
然而,桌后的椅子已經換了——不再是前任喜歡的那種厚重皮椅。
而是換成了線條更簡潔、支撐感更強的現代款高背椅,透著一股新主人不動聲色的掌控力。
江昭寧對于兩位正副縣長的到來,沒有特別的表情。
他似乎在翻看一份什么材料,手里握著一支筆。
在他們進來的一剎那,他抬眼看了過來。
那雙眼睛非常平靜,看不出任何波瀾——沒有想象中的暴怒,甚至連一絲情緒的漣漪都沒有。
平靜得讓人無端地發冷。
“坐吧。”江昭寧的聲音波瀾不驚,抬手指了指靠墻那組厚重的真皮沙發,語氣是不咸不淡的,“兩位要喝水,自己倒。”
他手中的筆尖并未離開紙頁,目光也隨之落回了文件上。
劉世廷與李國棟坐到了沙發上。
劉世廷和李國棟僵了一下。
這話聽著是客氣,實則卻像一陣看不見的冰風拂過。
官場沉浮幾十年,其中的冷熱意味豈有不明之理?
“自己倒水”輕飄飄四個字,就把縣里正副兩位最高的行政長官怠慢得十分明白。
劉世廷心里咯噔一沉,江昭寧遠比表現出來的要冷。
這時,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縣委辦公室的秘書林夕悄無聲息地側身進來,手里端著個不銹鋼托盤,上面是兩杯剛沏好的綠茶。
碧青的茶葉在滾燙的水中浮沉舒展。
林夕的姿態放得極低,幾乎是踮著腳尖走路,放下茶杯時沒有發出一點多余的聲響。
只是目光在接觸到江昭寧毫無反應的眼神時。
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動作,臉上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