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瞬間驅(qū)散了剛才的激動和憤怒,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責(zé)任感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惶恐。
書記親自參加,這會議的性質(zhì)和規(guī)格瞬間拔高了數(shù)個層級,容不得半點差池。
他必須確保會議過程順利,結(jié)果……必須符合書記的預(yù)期。
他立刻轉(zhuǎn)向旁邊臉色發(fā)白的劉博文,語氣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政委!別愣著了!立刻通知所有在家黨委成員!”
“半小時后,不,二十分鐘后!緊急黨委會!”
“地點就在局黨委會議室!一個都不能缺席!”
“就說……就說江書記有重要指示!”李國棟刻意加重了“江書記”和“重要指示”幾個字,意圖不言自明。
劉博文像是被驚醒了一般,身體微微一震。
他看著李國棟急切的眼神,又飛快地瞥了一眼端坐如山、面沉似水的江昭寧。
后者的目光似乎正落在他身上,又似乎只是空洞地望著前方,但那無形的壓力卻如同實質(zhì)般籠罩著他。
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么.
但最終,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
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話都是徒勞,甚至是危險的。
“……好吧。”劉博文的聲音有些干澀,帶著深深的無奈和沉重。
他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他不再看任何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
他的步伐顯得有些虛浮和沉重,仿佛腳下不是光潔的地板,而是泥濘的沼澤。
那身筆挺的警服,此刻似乎也承載了難以言說的重量。
厚重的大門再次被拉開。
門,再次在他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
“咔噠”一聲輕響,如同落鎖。
室內(nèi),徹底陷入了死寂。
只剩下兩個人。
李國棟依舊保持著立正的姿態(tài),但肩膀微微塌陷下去,額頭上的汗珠更加明顯。
他微微側(cè)身,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江昭寧。
這位年輕的縣委書記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紋絲不動,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只有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此刻似乎聚焦在桌面上方虛無的一點,瞳孔深處仿佛有幽微的光芒在流轉(zhuǎn),那是高速運轉(zhuǎn)的思維和難以揣測的權(quán)衡。
他在想什么?
是對喬國良不識抬舉的震怒?
還是對整個事件背后更深層次問題的考量?
這種深不可測的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讓李國棟感到惶恐不安.
仿佛自己正赤腳站在即將破裂的薄冰之上,冰層下是深不見底、暗流洶涌的寒潭。
他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只能垂手肅立.
等待著書記下一步的指示,或者,僅僅是等待這令人窒息的沉默結(jié)束。
辦公室的時間仿佛凝固了。
窗外城市的喧囂被厚重的玻璃和窗簾隔絕,只剩下空調(diào)系統(tǒng)發(fā)出單調(diào)而低沉的嗡鳴,像一頭蟄伏巨獸的心跳,規(guī)律地敲打著令人心悸的節(jié)奏。
墻壁上懸掛的巨大警徽,在頂燈照射下反射著冷硬的光芒,無聲地注視著這間權(quán)力漩渦中心的房間,以及房間里兩個心思各異、卻同樣被無形的壓力束縛住的人。
暴風(fēng)雨,似乎已經(jīng)隨著喬國良的離去和劉博文的通知而醞釀完成,只等那黨委會議室的大門打開,便要轟然降臨。
而此刻這間辦公室里的死寂,正是那風(fēng)暴眼中,最令人膽寒的平靜。
畢竟是準軍事化管理的單位,黨委成員們接到“江書記蒞臨、有重要指示”的通知,無異于一道不容置疑的緊急集合令。
下班時間?
那只是個概念。
家近在咫尺?
此刻也必須拋在腦后。
人人心中都繃緊了一根弦,書記親臨局黨委會,這本身就透著非同尋常的氣息。
更何況還關(guān)聯(lián)著剛剛內(nèi)部已隱隱傳開的“喬國良事件”——那位以硬骨頭著稱的大隊長,似乎捅了大簍子。
不到十五分鐘,急促的腳步聲便紛紛匯聚到局黨委會議室門口。
每個人都步履匆匆,臉上帶著來不及掩飾的緊張和凝重,互相之間只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便魚貫而入。
會議室里,頂燈全部打開,照得纖塵畢現(xiàn),橢圓形會議桌主位肅然端坐著江昭寧。
他的左右兩側(cè),分坐著李國棟和劉博文。
李國棟臉色鐵青。
劉博文則垂著眼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面前的會議記錄本,神情復(fù)雜難辨。
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黨委委員們各自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動作輕巧,生怕弄出一點多余的聲響。
有人悄悄調(diào)整了一下座椅,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引來幾道責(zé)備的目光。
整個會議室里只剩下空調(diào)系統(tǒng)低沉的嗡鳴,以及彼此壓抑的呼吸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主位那不動如山的身影上.
又小心翼翼地瞥向主持會議的李國棟,試圖從這兩位核心人物的表情中捕捉一絲端倪。
喬國良的名字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他到底做了什么?
書記的“重要指示”又是什么?
李國棟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翻騰的怒火和急于表現(xiàn)的沖動都壓下去,又像是給自己鼓勁。
他環(huán)視了一圈在座的黨委委員,目光刻意在幾個平日里與喬國良關(guān)系尚可的人臉上多停留了一瞬.
然后猛地一拍桌面——聲音不大,卻像驚雷般在寂靜中炸響,震得幾個委員肩膀微微一縮。
“同志們!”李國棟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拔高的激憤,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就在今天下午,就在我們這棟大樓里,發(fā)生了一起性質(zhì)極其惡劣、影響極其嚴重的事件!”
他刻意停頓,讓“事件”二字在每個人耳邊回蕩。
“喬國良同志,在江書記找他談話期間,公然頂撞書記!”
“其態(tài)度之蠻橫,言辭之無禮,行為之放肆,簡直……簡直令人發(fā)指!”
李國棟的胸膛劇烈起伏,仿佛親歷了那場沖突的每一個細節(jié),此刻仍余怒未消,“我進去的時候,那股邪氣!那股桀驁不馴、目中無人的匪氣!簡直是沖天而起!”
“都刻在骨頭里了!哪里還有半分對組織的敬畏?哪里還有半分對領(lǐng)導(dǎo)的尊重?!”
他的描述極具畫面感和煽動性,仿佛喬國良當(dāng)時不是站著說話,而是拍案而起、怒目而視。
黨委成員們屏住呼吸,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局長親口用如此激烈的言辭證實,還是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頂撞縣委書記?
這在他們這個層級,簡直是不可想象的“大逆不道”。
是個人都不會這樣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