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聲此起彼伏。
許克生醒了。
外面隱約透出光亮,屋里光線黯淡,睜開眼隱約能看到房頂。
一夜酣睡,連夢都沒有做,
現(xiàn)在感覺好多了,只有兩個肩膀還火辣辣的疼,小腿有些酸。
外面有動靜,米粥的香味飄了進來。
三叔在做早飯了。
許克生深深吸了一口氣,舒了一個懶腰。
三叔名叫周三柱,其實兩人沒有血緣關(guān)系。
周三柱是他的救命恩人。
一個月前,許克生掉落在這個世界,半邊身子泡在江水里。
當(dāng)時,他剛經(jīng)過時空亂流的摧殘,身體極度虛弱,奄奄一息。
周三柱恰好路過,將他帶回家,救了他一命。
當(dāng)時,周三柱的大哥周大柱在衛(wèi)所病逝,大哥一生未婚,這一支絕嗣。
按照朝廷規(guī)定,周氏宗族要出一丁來衛(wèi)所頂替名額。
周三柱的二哥周二柱早年在松江府討生活,在當(dāng)?shù)厝胭槨T谝淮钨粱贾写遄颖粴В缫患翌倦y。
兄弟三人僅存周三柱一支,出丁的任務(wù)自然就落在了他家。
周三柱的大兒子早已經(jīng)成年,但是周三柱舍不得孩子來衛(wèi)所當(dāng)兵。
恰好許克生需要落籍。沒有戶籍,他就是流民,被官府抓了也會被送去衛(wèi)所。
雙方一拍即合。
~
許克生冒充是周二柱幸存的次子,在周家重新落籍,之后來衛(wèi)所當(dāng)了屯兵。
朝廷管束嚴(yán)格,看似大家都冒著殺頭的危險,
其實在鄉(xiāng)村這種宗族社會,一切都無聲無息地完成了。
去衛(wèi)所當(dāng)軍戶是個苦差事,現(xiàn)在周氏不用自家出丁,簡直是祖宗保佑、神仙庇護才能有的大好事。
宗族上下都大力支持,他們甚至感激許克生。
就這樣,許克生成了屯兵,就是種田的兵。
不過屯田是周三柱一家在種,不僅是許克生的小身板太虛弱,也有利益在其中。
周三柱這次來,就是秋收近了,他要收拾一下住的地方,一旦忙起來就不用兩邊跑了。
~
許克生緩緩起身,身子還有些酸軟無力。
房屋低矮,他只需要輕輕一跳就能觸及屋頂。
外面已經(jīng)有了光亮,屋里依然黑漆漆的。
走出屋子,院子收拾的很干凈,昨天他進城之前還是凌亂的。
周三柱已經(jīng)收拾停當(dāng),
“鍋里有飯,快去吃了吧,俺回家了。過幾天就來秋收。”
他昨天就該回去的,因為等許克生太晚了,才住了一夜。
周三柱拎起包裹,看著煥然一新的院子,
“秋收過后,給你雇個人,幫忙做飯、收拾家務(wù)啥的。”
許克生嘿嘿笑了,
“甚好。”
自己最不喜歡做家務(wù),每次都把家里搞的一團糟,過幾天周三柱或者他的大兒子來了,幫著收拾干凈,
之后許克生再弄亂,他們再來收拾,循環(huán)往復(fù)。
~
周三柱抬腳要走,許克生招呼他進屋,拿出了一顆珍珠,
“三叔,拿去賣了吧。”
老漢常年在京城打零工,有熟人在首飾鋪子做工。
周三柱看著晶瑩的珍珠,大吃一驚,老眼都瞪圓了,急忙探頭看看門外。
外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只喜鵲在院子外蹦噠。
“哪里來的?”
他小聲問道,同時在衣服上用力擦擦手,才小心接過珍珠,唯恐力氣大一點捏壞了,
“一個貴人贈的。”
許克生將昨天行醫(yī)遇到胖子的事,仔細(xì)說了一遍。
周三柱聽到來路正當(dāng),才就著微弱的晨光仔細(xì)端詳,
“俺聽說,珠子是越大越圓就越珍貴。這個肯定是上品。”
周三柱也為許克生高興,
“這次沒白去,遇到‘貴人’了。”
他拿出一塊布將珍珠層層裹上,小心放進懷里,又十分仔細(xì)地掩好衣服。
聽了全部的經(jīng)過,老漢又一陣后怕,
“幸好貴人仁慈,要是遇到較真的,昨天就能抓你打板子。以后還是別去皇城擺攤了。”
朱元璋規(guī)定:“四民務(wù)在各守本業(yè)”。
農(nóng)戶就老老實實刨地,軍戶就在衛(wèi)所屯田、值哨,……
大明子民各守本業(yè),嚴(yán)禁跨界。
軍戶出外行醫(yī)就違反了朝廷的規(guī)定,但是因為醫(yī)生短缺,很多官員對此一直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許克生敢大搖大擺去擺攤,還是在繁華的牛馬市旁,周圍的人也都見怪不怪,正是這個緣故。
只怕遇到較真的官員,死摳教條將許克生治罪。
許克生點點頭,
“三叔放心,有了這三顆珍珠,我以后不去擺攤了。”
之前是看中了牛馬市帶來的潛在客戶,但是昨天在回來的路上也有點兒后怕。
幸好胖子仁厚,不然昨天要挨板子了。
“三叔,秋收之前能出手吧?”
“珍珠好出手,估計三天五天就賣出去了。”
“那就交給您了。”
“中!俺先進城打聽一下,珍珠可是個好東西,不能隨便就賣了。”
~
周三柱帶著珍珠走了,腳步十分輕快。
許克生跟著送出院子,目送他離開。
周家在幕府山下,皇城的東北角,臨近燕子磯,離衛(wèi)所大概兩個時辰的腳程。
等他再次來,就是帶著全家過來秋收了。
許克生沒有急著回去吃飯,而是繞著房子慢慢踱步。
東方霞光跳動。
早風(fēng)帶著涼意。
許克生的院子在村子的東南角,東、南都是田野,南邊再遠(yuǎn)就是連綿的棲霞山。
繞到后面就看到村里一座座低矮的房舍,開裂的土墻、茅草房頂,簡單的籬笆圈出的院子。
炊煙裊裊,主婦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雞鳴,狗吠,
人聲,
牛叫聲,
村子漸漸變得嘈雜,偶爾飄來一陣糞臭。
遠(yuǎn)處傳來驢叫。
那是村里唯一的一頭驢,是百戶家的。
許克生咬咬牙,很快就有第二頭了。
是我的!
昨天徒步走了一個下午,痛定思痛,他決定買一頭驢代步,拿到賣珍珠的錢就去買。
小腿有些酸疼,許克生回了自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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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急著吃飯,而是迎著晨光站定。
幾個簡單的動作,活動了手腳之后,雙手緩緩平推,看似沒有用力,卻又像推著山岳。
同時,嘴里低聲發(fā)出一聲“噓”。
手停吐氣正好結(jié)束,緩緩吸氣,隨之收勢,同時在醞釀下一個動作。
這正是他寫給胖子的六字延壽訣。
時間不長,他的額頭已經(jīng)布滿了虛汗,每一個動作看似不用力,但是意念上發(fā)力依然讓他感覺十分吃力。
“呵”的時候,心有些慌,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按壓它。
而“呬”的時候,雙手用力下壓,意念中手下是一頭拼死掙扎的猛虎。
與此同時,他的肺突然很疼,
好像有一個刀片在刮肺泡,還刮的那么慢。
許克生極力忍耐,雙手微微顫抖,虛汗浸透了衣服,身體的痛苦像是到了極限。
我頂你個肺!
好疼啊!
當(dāng)他極力忍著刮骨般的疼痛,練習(xí)一遍六字延壽訣,全身猶如水撈一般。
他強忍著疲倦,沒有一屁股坐下,而是迎著太陽,強忍著大口喘息的沖動,長吸慢呼。
意識中,吸入金烏的精華,吐出身體中的糟粕。
直到心跳重新變得平穩(wěn),呼吸悠長,他才緩緩收勢。
~
終于可以坐下吃早飯了。
一碗白粥,
一張面餅,
一枚咸雞蛋。
胃里是空的,許克生吃的津津有味。
穿越對身體的傷害太大了,現(xiàn)在心肺離徹底康復(fù)還遠(yuǎn)著呢。
不能劇烈運動,不然心臟會爆炸一般難受;
不能跑,不然呼吸跟不上……
這尼瑪!
廢人一般!
不過和剛穿越來相比,已經(jīng)改善很多了,畢竟生活能自理了。
許克生表面上不在乎,其實心里已經(jīng)有些焦慮了。
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讀書耗費心神,沒有好的身體,學(xué)習(xí)效率都打了折扣。
許克生知道治療的方子,甚至琢磨了無數(shù)遍,
閉著眼他都能羅列出藥材、重量、如何炮制,
什么時候文火慢煎,
什么時候大火快煮,
……
可惜藥材難以湊齊。
有的藥因為培育周期太長,成本太高,暫時得不到;
有的藥因為太貴了,經(jīng)濟上無法承擔(dān);
還有的藥壓根不是有錢就能解決的。
許克生也只能按下焦慮,等待時機,慢慢湊齊藥方了。
幸好通過導(dǎo)引和鍛煉,也能修復(fù)身體,只是極其緩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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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克生用過早飯,沖了冷水澡,換了一身干凈衣服。
又燒了一壺開水,泡了茶。
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樹下。
靠在椅背上,許克生伸了一個懶腰。
天高云淡。
南面是蒼翠綿延的棲霞山,
茶還燙嘴,許克生拿出新買的書,隨手抽出一本,是《中庸章句》。
許克生翻開書,開始背誦。
茶香繚繞,風(fēng)吹他的長衫,他很快就沉浸在書中。
~
一個矮壯的中年漢子從西邊走來,穿著陳舊的赭色軍服,敞著懷,露出胸毛,
腰帶頭在肚臍前左右晃蕩,亂草般的頭發(fā)用網(wǎng)巾胡亂扎了一個髻。
漢子大咧咧地走到院外,打雷一般地招呼,
“小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