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
羅管家一拍大腿,作恍然大悟狀,
“老夫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這么好的法子都忘記了!”
董百戶疑惑道:
“管家,您知道?”
羅管家點點頭,
“當年跟老爺打仗,俘虜過一個早該被箭射死的韃子將領。審問才知道,他受箭傷后被郎中塞進馬腹,才活了下來。”
董百戶來了精神,
“在下去拉一匹馬來。”
羅管家連連點頭,“挑最健壯的馬!”
許克生:
“……”
本以為他們會挑一匹最劣的馬。
有錢就是任性!
一匹健馬至少價值二十貫,多少屯戶辛苦一生也積攢不下這么多錢。
羅管家還在感嘆,
“老夫只當作奇聞怪談,許郎中卻用于救人了。老夫佩服!”
~
方百戶也感到很有趣,
“俺老方打了這么多仗,也是第一次聽說。”
方主事卻眼珠一轉,捻著胡子笑道:
“許郎中,你竟然知道此種秘術,了不得呀!”
羅管家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秘術”可不是好詞,它意味著神秘,上不了臺面,甚至犯忌。
許克生問羅管家:
“管家,讀過《元史》嗎?”
羅管家不明所以,順著回道:
“府里倒是有一套,不過咱也就翻翻,沒那學問去深究。”
許克生笑道:
“有空可以翻翻元將郭寶玉卷,郭寶玉受箭傷,就是如此治愈的。”
羅管家眼睛亮了,
“《元史》記載了馬腹埋人?”
許克生搖搖頭,
“《元史》記載了兩個類似的醫案,不過用的都是牛,另一個將領名字晚生記不得了。”
“咱們也用牛?”羅管家急忙問道。
“用馬一樣的。其實只要能將人塞進去的牲口、猛獸都可以,羊,駱駝,甚至還有躲熊肚子里活命的。”
“馬?牛?熊?這法子奇妙!俺老方長見識了!”
方百戶聽的心曠神怡,在一旁連聲喝彩,完全沒注意到老叔已經黑臉了。
許克生糾正道:
“醫學上叫腹罨術。”yǎn
羅管家撫掌大笑,
“好,好,咱回去可得好好看看。”
《元史》可是當朝大學問家宋濂主持編寫的,史書都寫了,那馬腹埋人就可以放心用了。
不對!
這叫腹罨術!
羅管家連連贊嘆:
“許郎中學問淵博!”
方百戶拍著肚子,得意道:
“這是俺們百戶所的讀書人,準備考童生的呢。”
羅管家自然跟著捧哏,
“許郎中今年必然高中的,這么好的學問!”
三個人聊的火熱。
唯獨方主事被晾在一旁,多少有些尷尬,他沒想到史書上竟然有記載。
早一點的史書,他可以詭辯是偽史。
可是《元史》他不敢亂說,這可是當今陛下命令編寫的,正熱乎呢。
~
羅管家又詢問腹罨術為何能有奇效,許克生簡單作了一次科普。
首先是利用馬的體溫,維持一個恒溫的環境,防止病人失溫危及生命;
其次,馬腹是一個相對密閉的環境,可以減少傷口的感染;
再次,馬血中的血小板也能幫助傷口凝血;
……
羅管家聽的似懂非懂,看著一旁還有一個椰子備用,他又問道:
“這個椰子汁,能當血用?”
“不能,”許克生笑道,“只是……給病人補充體力,好有力氣戰勝傷病。”
羅管家連連點頭,感嘆不已。
椰子汁,腹罨術,全都是罕有郎中知曉的法門。
而這些法門恰恰是對公子有用的。
他想到了逃跑的周御醫,慶幸這家伙來的晚、走的早,不然公子哪會遇到如此神奇的療法。
雖然公子時昏時醒,但是羅管家信心爆棚。
有此良醫,公子無憂矣!
他的老臉終于不再苦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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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百戶贊嘆之余,又有些遺憾,
“腹罨術是好,但是太貴了,普通家庭一次就破家了。”
“一般人也不敢用啊!”許克生笑了,“誰敢隨便宰牛殺馬?”
羅管家、方百戶連連點頭稱是。
耕牛關乎農耕,戰馬是戰備物資,都是朝廷嚴格限制宰殺的。
也只有信國公府這種鐘鳴鼎食之家,既沒有經濟負擔,也不擔心朝廷問罪。
沒想到,方主事從這句話找到了馬屁,
“自然是國公府,才能有此魄力!”
羅管家對此很受用,捻著胡子微微頷首。
~
許克生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是從臥房飄來的,他又深吸了一口,仔細品味。
片刻后,他叫來管事嬤嬤,
“臥房點了安神香?”
“是的。”
“換成提神醒腦的。公子本就不夠清醒,安神會雪上加霜。”
“這……”管事嬤嬤有些糊涂了。
夜深了,不該用安神香讓公子睡個好覺嗎?
管事嬤嬤看向管家,請他定奪。
“換!”
羅管家果斷下令,
“許郎中的醫囑當悉數遵行。”
管事嬤嬤急忙回屋,將香換掉。
~
羅管家竟然將馬牽入臥室,剖腹后將湯瑾塞了進去。
至此,他才恍然大悟,
“剛才郎中不讓穿衣服,原來就等這一刻呢?”
“正是!”許克生笑道,“穿衣服容易和傷口黏連,也不便事后清理。”
眾人出了臥室,羅管家連連拱手道謝,
“許郎中辛苦了。”
等侍女奉上茶水,羅管家又問道:
“許郎中,我家公子要多久才能康復?”
許克生奇怪地看看他,這種過于樂觀的心態很危險,
“小公子還沒脫離危險,現在談康復為時過早。”
這一盆冷水很有效,羅管家的臉色當即垮了,方百戶都有些不忍心看。
羅管家小心翼翼地問道:
“多久才能脫離危險?”
“今夜?”
“明天?”
“后天?”
“……”
可是許克生一直都是搖頭。
“那要多久?”羅管家感覺要崩潰了。
“七天左右吧。”
羅管家松了一口氣,七天很漫長,但是能過去就好。
看到許克生臉色蒼白,就知道他勞累過度了,羅管家和方百戶都勸他去休息。
許克生卻擺擺手,
“咱們先聊聊后期的護理。”
方百戶忍不住笑了,拍著肚子道:
“克生啊,要是論護理,國公府的人可是最有經驗的。”
許克生卻擺擺手,
“那是生活上的伺候人,晚生要說的是護理重傷病人。”
羅管家立刻叫來管事嬤嬤、兩個貼身伺候的侍女,
“你們都好好聽著,許郎中說如何護理,你們以后就如何去做,可別走樣了!”
許克生提議道:
“在下一邊講,一邊寫,這樣萬一有記憶模糊的,你們也有一個參照。”
羅管家連聲說好,又命人送來筆墨紙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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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宣紙、徽州硯臺,湖州毛筆,休寧墨條,
許克生有些意外,他們出門如此匆忙,還是帶上了文房四寶。
方百戶見到了尾聲,就告辭回家了。
方主事卻沒有走,他跟著跑了一天,早就累的腰酸背疼了,但是他舍不得走。
難得一次巴結貴人的機會,他的心猶如火炭一般。
許克生婉拒了侍女磨墨,親自動手。
他磨的很慢,這是他練習寫文章的時候形成的習慣。
一方面是清空腦子,理清思緒;
一方面平靜心情。
等拿起毛筆,就已經心如止水,思路清晰。
羅管家看他遲遲不說話,就在那慢條斯理地磨墨,心中若有所悟。
郎中說的必然是輕易不傳之密,屋里有多余的人啊!
他看到了方主事,便沖管事嬤嬤使了個眼色。
嬤嬤轉身走到方主事面前,客氣道:
“主事,夜深了,您回去歇息吧。這里有老奴幾人在,萬一有需要幫助的,再去麻煩您老。”
這都開始攆人了,方主事只好拱手告辭。
走出屋子,他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人影晃動。
是許克生不想讓老夫聽吧,你以為老夫稀罕!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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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主事心中不舍,又四處看了看。
他注意到了西廂房,門前從上到下拉了很多繩子,上面掛了很多草,幾乎將房門遮了嚴實。
那是苦菜,隨風飄來淡淡的腥臭味。
方主事皺起了眉頭,指著苦菜對外面的侍衛道:
“將這些扔了吧,這味兒,別熏了小公子。”
一個小旗也覺得有理,招呼幾個侍衛:
“你們幾個,去將那些草拿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