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君棠進入御書房時,老皇帝并不像上回見著的穿著代表天子的龍袍,而是簡單的常服。
僅以一根素凈的烏木簪束起灰白相間的發絲。如此隨意的穿著,并未減其威儀,幾十年的帝王生涯,一個蹙眉的動作,一道銳利的眼神,便散著執掌乾坤、生殺予奪的凜然天威,壓得滿室空氣沉滯。
幾位內閣老臣紫袍玉帶,官儀肅整,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或深沉、或銳利、或探究、那一身身久浸宦海、歷經權勢傾軋而淬煉出的官威,在此刻與龍椅上彌漫的天威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時君棠依禮跪拜,聲音清越沉穩:“云州時氏宗主時君棠,叩見皇上,恭請圣安。”
“你要狀告十一指使禮部員外郎毒殺你雙親,謀奪時家家產?”老皇帝眉峰緊蹙。
“是。”
“你可知,若此事查無實據,構陷天家皇子,你整個時氏宗族,會有滅族之禍?”
時君棠微微抬首,目光恭謹地落在皇帝下顎處,聲音不高,擲地有聲:“陛下明鑒。君棠敲登聞鼓是為父母血仇,亦為肅清玷污家門之毒瘤,所言所訴,句句屬實,絕無半字虛妄。人證、物證現已在宮門候著,懇請陛下圣裁。”
老臣們目光又悄然落在皇帝身上。
老皇帝不語,只是那雙銳利的眼眸微微瞇起。
侍立多年的老太監心頭一凜,知道皇上動了真怒。這個時君棠真是沒給天家留顏面啊,登聞鼓是為了百姓申冤,可不是讓她來對付皇家的,這是將天家的顏面踩在了腳下。
也幸好時家祖母當年有助龍之功,要不然這娃兒已經被打出去了。
老皇帝開口:“將物證呈上來。”
守在門口的太監匆匆離去,很快,所有的物證都呈了上來。
老皇帝一張一張地看著,當翻開賬本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與數額時,拿起賬本就狠狠地甩在了兩位閣臣身上。
兩位被砸中的閣臣慌忙拾起,當看見上面的名字不少是自個派系時,臉色瞬間變得比皇帝還要難看,冷汗涔涔而下。
“皇上,此事蹊蹺甚多。所跪之人不過是個小女娃,她一面之詞豈可輕易相信?”一閣臣道。
“皇上明鑒!這些地方世族,看似詩禮傳家,實則盤踞州郡,樹大根深。他們為了宗族利益、田產商脈,其手段向來無所不用其極。如今竟想毀了天家聲譽,動搖朝堂綱紀,其心可誅啊。”
時君棠的目光倏地射向那兩位發聲的老臣,指尖悄然掐入掌心。腦海里閃過章洵的話:
“我們對付的不是十一皇子一個人,而是其身后盤根錯節的整股勢力。如今朝堂之勢,早已暗分涇渭。十一皇子與十七殿下兩派相爭,各自麾下聚集的門人故舊、利益攸關者甚多。幾位閣老雖表面持重,但賬冊中有不少人是他們的門生提拔出來的,已然昭示了他們的立場。”
“那我該怎么做?”
“只要不觸怒皇上,這些閣臣不過就是年紀大一點的老伯,你無須在意。”
“我狀告的是皇子,怎么可能不觸怒皇上呢?”
“那么多兒子,要是這么一件事就被氣著了,皇上氣得過來嗎?皇上在意的是天家威嚴,朝廷安穩。棠兒,我能做的是成為你的羽翼,旁的事,你只能自己解決。”
“好。”
接著,章洵便把幾位閣臣的長相,生平的一些事簡單說了說。
顯然,這兩位閣臣一唱一和,是要把毒殺他父母,謀世家之財的案子扭曲成地方世族之間的利益傾軋,再反扣她一個“誣陷皇子”的滅族之罪。
時君棠悄然握緊了雙拳又放開,再次握緊松開,如此幾次之后,心境穩了下來。
另兩位閣臣安靜垂立,只余光緊緊鎖著皇帝表情。
老皇帝什么話也沒說,他所思所想這些老狐貍們清楚的很,壓根不用他說半句,他們自會揣摩圣意,說出他最想要的答案。
倒是這女娃,懂不懂什么叫天家威嚴?輕重取舍?
時君棠的聲音清晰而堅定:“皇上,君棠今日舍命敲響登聞鼓,并非為家族利益,更非兩位大人所說毀天家聲譽,動搖朝堂綱紀,而是為父母申冤。我雙親被人毒害,鐵證如山。為人子女者,只求一個公道,只求兇手伏法以告慰父母在天之靈。請皇上明鑒。”
一閣臣冷哼一聲:“朝野上下誰人不知十一皇子明理豁達,仁德英睿,素來孝順陛下、友愛兄弟,此女所言,實乃荒謬至極,分明是攀誣構陷。“
時君棠反譏:“這位大人是不懂什么叫鐵證如山嗎?”都已經呈在眼前了。
“你說什么?”
“大人說攀誣構陷,是啊,大人一張嘴,便將莫須有的罪名安在了君棠身上,確實讓君棠知道了攀誣構陷四個字是什么意思。”
“簡直不知所謂。時君棠,你一介女流,不尋個門當戶對的郎君安穩嫁了,恪守婦道,以相夫教子為本分,竟然還鬧到御前。御書房是皇上與股肱之臣決議國家大事之所,豈容你在此喧嘩置喙?”
“皇上,此女心思狡獪,言語刁鉆,如此污蔑皇子清譽,若不嚴加懲處,何以震懾宵小,臣懇請陛下,將此女重責三十大杖,丟出宮外,以儆效尤。”
老皇上神情未變,只目光落在跪著的時君棠身上,呵,這些老臣有時連他這個皇帝都難應付,更何況這個不過十八歲的小女娃,不過現在都還這般沉得住氣,倒也讓人刮目相看。
時君棠差點被氣笑了,她抬起頭,毫無懼意地直視這兩位年過六十的幾位閣老,又望向皇上:“皇上,能否允許君棠起身回話。”
隨侍的老太監正要說大膽,但皇帝并未動怒,也就沒開口。
“平身吧。”
“謝皇上。”
四位閣臣都看了皇帝一眼,心中驚訝,這么大膽的要求,皇上不生氣?
時君棠面上平靜,心里冷笑一聲,這里僅有五個人,她每半年開例會時,面對的可有幾十位掌柜,其中不乏刁鉆的,每年的例會,多時有一百多位掌柜,那坐的是密密麻麻。
避重就輕,偷天換日,是吧?
沒問題。
一個一個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