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秦九州沉浸在夢中，額間浮起冷汗。

似乎看到了什么，他雙拳驟然握緊，青筋暴起，眼睛倏然睜開，雙眼猩紅。

“砰——”

外頭的追雨聽到聲響，立刻進(jìn)門，熟練地拿出藥給他喂了下去，然后站遠(yuǎn)，靜靜等著藥起作用。

秦九州一掌轟去遠(yuǎn)處，桌椅擺設(shè)瞬間炸開，整個房間一片狼藉，滿含陰鷙狂暴氣息。

他雙目赤紅，強(qiáng)忍著額間劇痛。

很疼。

為什么不去死，死了就再不必忍受身心折磨，大不了……讓那群人如意便是……

正當(dāng)他眼神渙散，手掌運(yùn)起內(nèi)力之際，一陣詭異而清脆的歌聲響起：

“呦——呦！”

“這里的山路十八彎——這里的山路九連環(huán)——呦！”

歌聲……是歌聲吧？調(diào)不成調(diào)，歌喉凄厲，像是從陰間傳來，直入人腦，炸得頭皮發(fā)麻。

追雨兩眼發(fā)直，腦瓜子嗡嗡響。

正在發(fā)瘋的秦九州也停了下來……比起這道被鬼啃了的歌喉，腦中的劇痛也不是那么難以忍受了。

“這里的山歌排對排——這里的山歌串對串——”

嘹亮而凄厲的歌聲再度響起。

秦九州痛苦地閉上雙眼。

等他循聲趕去明珠院時，就看到溫軟坐在屋頂，一手拿著拂塵揮舞，一手捂在胸前，眼神晶亮，歌聲嘹亮。

間或還摻雜著興奮的互動聲：“下面的朋友們，讓我看到你們舞動的雙手好嘛??！”

滿院下人身體僵直，幾欲升天，機(jī)械地?fù)]舞著雙手。

溫軟更加激動，聲音更加洪亮。

“十八彎——”

“九連環(huán)——”

昏暗的月光，溫軟詭異的音調(diào)，還有下人們僵硬揮動的身體和雙手，整個場面堪稱群魔亂舞，陰間至極。

換個承受能力差的來，早已經(jīng)被嚇趴下了。

“管家、管家您醒醒啊——”

“快叫府醫(yī)來！”

秦九州閉了閉眼，額角青筋暴跳。

他努力忽視紛擾詭異又嘈雜的場面，運(yùn)起輕功，上屋頂提著溫軟后脖頸就飛了下來。

歌聲戛然而止。

眾人都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秦九州一掃他們：“等本王請你們走？”

所有人一哄而散，跌跌撞撞離開。

誰想近距離聽小郡主唱歌啊，歌喉凄厲也就算了，聲音還高得不行，耳朵都快被吼聾了！

溫軟被提進(jìn)了屋里，嘴里吱哇亂叫：“放開我，我演唱會還沒開完呢！”

“沒有我動聽的歌聲，你們睡得著么！”

“再敢提溜我，把你們豆沙嘍！”

秦九州深呼吸一口氣，強(qiáng)行將她塞進(jìn)被窩里，坐在床前警告：“閉嘴！你再不睡，以后都別想睡了！”

溫軟看了他半晌，冷笑一聲。

后半夜，距離明珠院近的下人們被迫聽了一晚上詭異而凄厲的歌聲。

間或還夾雜著“掌聲在哪里”“給我起來嗨”“我以后都不睡”等堅(jiān)定有力的鏗鏘奶音。

天光大亮?xí)r，秦王府的馬車緩緩出府。

管家目送馬車離開，欣慰不已：“小郡主竟不像普通孩子那樣賴床，還知道叫醒王爺，真是個好孩子啊?！?/p>

一旁神色萎靡的下人們嘴角猛抽。

昨晚睡得最好的，只有嚇暈過去的老管家。

覺得小郡主可憐可愛還乖巧的，也只有眼瞎的老管家。

而這邊，馬車?yán)铩?/p>

溫軟穿戴整齊，精神奕奕地坐在軟墊上，捧著糕點(diǎn)吃得很香。

對面，秦九州眼下微青，撐著額頭闔眼補(bǔ)覺。

溫軟唱到凌晨才睡，他怕這玩意兒半夜又醒來嗨，強(qiáng)撐著盯了她一整晚，直到天快亮?xí)r才湊合著睡了會兒，此刻困倦無比，瘋發(fā)了一半都發(fā)不動了。

但溫軟吃完點(diǎn)心，砸吧砸吧嘴，有點(diǎn)無聊了。

她戳戳秦九州：“別睡了，起來起來?！?/p>

秦九州下意識揉了揉耳朵，深呼吸一口氣，睜開含著血絲的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你給我說說那老頭兒。”溫軟小聲問，“他怎么樣啊，好相處不？”

“哪個老頭？”

溫軟一副你真笨的樣子，胳膊肘懟了懟他：“你親爹啊！”

秦九州閉上眼：“今日走個過場即可……當(dāng)然，他也沒心思多搭理你?！?/p>

溫軟恍然大悟：“你跟你親爹關(guān)系處的不怎么樣啊，他連這點(diǎn)面子都不給你?！?/p>

“……我倒寧愿他不是親爹?！?/p>

溫軟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肯定是他的錯。”

秦九州身體微僵。

無條件的維護(hù)……他已經(jīng)很久都沒體會過了。

但下一瞬，就聽溫軟茶言茶語：“我要是有你這么個大反派兒子，寵都來不及，哪兒還會嫌棄啊，他可真不知好歹！”

“……”

“啊啊——”

一道凄厲的慘叫聲透過馬車傳出來，嚇了所有人一跳。

此時已到了皇宮，領(lǐng)頭太監(jiān)硬著頭皮上前：“秦王殿下，皇上剛下朝，正在乾元宮等您?！?/p>

他躬身候著。

少頃，秦九州跳下馬車，然后轉(zhuǎn)過身。

一個身著金絲如意云紋緞裳的三歲小姑娘被抱了下來，粉雕玉琢的小臉，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五官精致異常，肌膚玲瓏剔透，神采飛揚(yáng)而靈動，襯著圓潤潤的臉蛋極為討喜。

似乎是察覺到領(lǐng)頭太監(jiān)的視線，她轉(zhuǎn)過頭，對他甜甜一笑。

領(lǐng)頭太監(jiān)差點(diǎn)捂住心臟。

兇殘暴虐的秦王……閨女卻這么天真討喜，這合理嗎？

這么可愛靈動的小姑娘，秦王竟也狠得下手去打？簡直喪盡天良！

他神色憤懣地著跟上這父女兩人。

溫軟左瞧瞧右看看，十分新鮮，而秦九州揉著手上不淺的牙印，臉色隱隱發(fā)黑。

還沒碰著她，就先給了他一口，屬狗的都沒這么能咬！

可余光瞥見溫軟漸漸走得慢下來，臉頰也浮起費(fèi)力的紅暈，他還是俯身將她抱了起來。

溫軟贊許地看了他一眼：“真有眼色?！?/p>

“你腿太短，本王懶得等你?！?/p>

片刻后到了乾元宮，還沒進(jìn)去，就聽里面一陣?yán)市鱽恚€摻雜著幾道孩童笑鬧聲，聽來一片天倫和樂。

秦九州臉色變得冰冷。

召他女兒來給太子的兒女做陪襯？

領(lǐng)頭太監(jiān)見狀，忙解釋：“太子殿下聽聞您有后，欣喜不已，正巧壽康郡主剛讀完《大學(xué)》，想請皇上指教，太子殿下便帶她與皇長孫前來，也給小郡主做個玩伴?！?/p>

“殿下，您……您請進(jìn)吧？”

溫軟也拽了拽他頭發(fā)：“傻愣著干嘛，進(jìn)啊?！?/p>

秦九州瞪她一眼，抬步進(jìn)門。

“兒臣參見父皇?！?/p>

秦九州將溫軟放下，隨意拱手行禮。

不等他直起腰，上首就劈頭砸來好幾道奏折：“孽障，仗勢欺人，侮辱朝廷命官，朕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東西！”

秦九州側(cè)身躲過，敷衍拱手：“父皇息怒。”

“息怒？想要朕息怒，你便少做出這種丟人現(xiàn)眼的事來！”

溫軟被吼得揉了揉耳朵，抬頭打量。

慶隆帝須發(fā)微白，面沉如水，盛怒中連額角青筋都隱隱跳動。

她心里暗暗點(diǎn)頭，原以為瘋癲反派混吃等死沒斗志了，沒想到他還是有兩下子的嘛！看給老皇帝氣成什么樣了。

此時，旁邊一道磁性的男聲傳來：“父皇息怒，大皇兄昨日應(yīng)是一時沖動，他若早知屈尚書會在仙味樓中，定不會強(qiáng)行清場，縱奴侮辱屈尚書?！?/p>

溫軟一愣。

仙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