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拿出一個黑色線盤,線頭已經磨得發亮。他拎著線盤往廣場角落的管理處走,邊走邊回頭喊:"阿辰,看著點車!"
管理處門口坐著個穿藍色制服的禿頂男人,正翹著二郎腿看報紙。老王湊過去遞了根紅雙喜,兩人說了幾句,老王就從兜里掏出張百元大鈔塞過去。
"搞定了!"老王回來時,手里拖著長長的電線。"
我們選了個靠樹蔭的位置開始擺攤。老王把冰柜通電,。
"先塞礦泉水,"老王指揮著,"冰鎮可樂放最上面,好拿。"
我們像螞蟻搬家似的,一箱接一箱從車上往下運。冰柜內壁很快結滿白霜。
太陽越爬越高,廣場上的人也開始多起來。彩票攤那邊已經排起長隊,音響震耳欲聾地吼著:"特等獎!桑塔納轎車一輛!"
老王擰開瓶礦泉水灌了兩口,抹著嘴說:"等著吧,中午有得忙。"
正午的太陽毒得像燒紅的鐵板。
廣場上的人潮像被磁鐵吸住的鐵屑,越聚越多。我們的冰柜前很快排起長隊,打工仔們擠著往前遞錢,汗津津的鈔票堆在折疊桌上。
"三塊錢一瓶!冰的加一塊!"老王吼得嗓子都啞了。
我負責開冰柜取水,老王負責收錢。二十四瓶一箱的怡寶,老王進貨價不到十塊,我們賣三塊一瓶。冰柜里的水剛補滿,轉眼又空了一半。
下午四點,冰柜快見底了。老王把皺巴巴的鈔票一張張捋平,塞進隨身帶的黑色腰包里。
"我回去補貨,"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腰包,"這些現金得帶回去,放車上不安全。"
他從錢包里抽出一大把的零錢遞給我:"這些留著找零,應該夠了。"
面包車噴著黑煙開走后,我一個人應付著源源不斷的顧客。收錢、找零、開冰柜,機械地重復著,汗水把T恤后背浸得透濕。
傍晚彩票活動散場時,地上到處是撕碎的彩票。幾個沒中獎的打工仔罵罵咧咧地踢著石子。但廣場上的人絲毫沒少——廣場支起了露天電影幕布,放映機"嗡嗡"響著,放的是周星馳的《大話西游》。
我們一直忙到晚上十點多。電影散場時,打工仔們三三兩兩地離開,地上留下成堆的瓜子殼和礦泉水瓶。
接下來的兩天,我和老王早出晚歸的擺攤,生意一直都很好,十月四號,廣場上的人明顯少了。
打工仔們已經回廠上班,只剩下零星幾個閑逛的老人和帶孩子的婦女。彩票攤的充氣拱門癟了一半,紅布橫幅被風吹得“嘩啦”響,地上散落著刮完的廢票。
老王蹲在冰柜旁,說:“收攤吧,沒搞頭了。”
我們拆了遮陽棚,把沒賣完的飲料一箱箱搬回面包車。冰柜里的冰塊化得差不多了,水珠順著柜壁往下滴,在水泥地上洇出一片濕痕。
回老王的士多店時,天還沒黑透。卷簾門“嘩啦啦”拉上去,老王把冰柜推進店里,插上電,冰柜“嗡嗡”地重新運轉起來。
他拍了拍冰柜頂,轉頭沖我咧嘴一笑:“這三天賺得不錯。”
老王拿著計算機開始算數。
“水錢、電費、攤位費、管理費……”他嘴里念叨著,手指在計算器上按得啪啪響。
具體數字我早記不清了,只記得最后老王把計算器往我面前一推,瞇著眼笑:“差不多這個數。”
我伸脖子一看,個、十、百、千,屏幕上跳著個“8”打頭的四位數。
“八千左右吧。”老王從錢堆里扒拉出兩沓,推過來,“你的份,兩千四。”
我正低頭摩挲鈔票上凸起的紋路,他又甩過來一張靛藍色的百元鈔,:“多給你一百,當辛苦費。”
我在工廠干了兩個月,累死累活才賺了一千一。而跟著老王,三天,就三天,他數給我的錢,比我兩個月工資還多一倍。
那疊靛藍色的百元鈔,老王隨手甩在桌上,輕飄飄的。
“你的。”他說。
我捏著那把錢,手指發顫。
后來我賺的錢再多,都再也沒那種感覺了。
原來不用把腰彎成蝦米,不用聞流水線上塑料的焦臭味,不用被組長指著鼻子罵,也能讓鈔票像樹葉一樣,嘩啦啦往口袋里掉。
那一刻,我的人生“咔嚓”一聲裂開條縫。
"留下來吃飯吧,讓你嫂子炒兩個菜。"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搖搖頭:"不了,大姐應該做好飯了。"
走到冰柜前,我拎出一箱珠江啤酒。老王瞥了一眼,擺擺手:"拿去吧,跟我還客氣什么。"
我沒接話,直接把錢塞進他口袋里。老王嘖了一聲,作勢要掏出來,我趕緊提著啤酒溜出門。
拐過兩條街,我在熟食攤買了半只燒鵝、一碟鹵水拼盤,又切了半斤豬頭肉。
推開出租屋鐵門時,大姐正端著炒青菜往折疊桌上放。李娜正拿著筷子敲碗邊。
"哇!阿辰發財啦?"李娜眼睛瞪得溜圓,盯著我手里的塑料袋和啤酒箱。
我把酒往地下一放,啤酒瓶哐當亂響:"賺了點錢,請兩位姐姐喝酒。"
大姐夾了塊燒鵝到我碗里:“這兩天賺了多少?”
我放下筷子,從褲兜里掏出一疊靛藍色的百元鈔,數出十張推給大姐:“這一千塊,姐你幫我收著。”
大姐的手懸在半空,油漬斑斑的圍裙邊微微發顫。李娜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
我又抽出兩張塞給李娜:“娜姐,這段時間打擾了,“我這兩天就找房子搬出去。”
李娜突然按住我的手。
“別啊!”這邊治安那么亂,“以前你大姐上夜班時,我睡覺燈都不敢關……”
“有你在,我晚上睡的才踏實。”
大姐說:“兩天能賺這么多錢?那老王是帶你擺攤去了還是搶銀行去了?”
我撓撓頭,:“就…賣礦泉水啊。”
“賣水能賺兩千五?”大姐的筷子尖戳到我鼻梁前,“你當姐是傻子?”
李娜突然湊過來,:“該不會是…那種水吧?”她做了個仰脖子喝的動作。
“想什么呢!”我差點被啤酒嗆死,“就是廣場上賣三塊錢一瓶的怡寶!”
大姐和李娜對視一眼,突然同時伸手,一個擰我左耳,一個掐我右臉。
“哎喲喂!真的就是礦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