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士廉冷眼望著王氏,眼底沒有半分舊日的情誼。
王氏哭得悲悲切切,死死地拽著程士廉的衣角,幾乎要伏倒在地。
“老爺,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程家,為了我們的女兒錦婉啊!你怎么能這么狠心,連我們青梅竹馬的情分都不顧了?”
”你這是要逼我去死啊!“
程士廉只覺得厭煩,手臂猛地一甩,將她推得跌倒在地。
寬大的官袍袖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帶起一陣冷風。
“這套尋死覓活的把戲,收起來吧!”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毫無溫度。
“想死就去死!程家主母這個位置,多的是年輕貌美的姑娘愿意坐!你若還想安安穩穩地當你的程夫人,今天日落之前,就把吳氏的嫁妝一分不少,全部送到錦瑟的院子里去!”
話音落下,他再也不看王氏一眼,決然地拂袖而去,沒有絲毫留戀。
“砰!”
屋門被重重甩上,巨大的聲響震得王氏渾身一顫。
她僵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面如死灰,耳邊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聲。
程士廉說得沒錯。
她年近四十,容色早已衰退,而他正值壯年,仕途風光。
這滿院子的鶯鶯燕燕,哪個不比她年輕,哪個不比她會討好?
就算是青梅竹馬的情分,也早就被這無情的時光和數不清的新人消磨光了。
若是真的被休棄,以娘家的破敗光景,她回去連個容身之所都沒有。
再想到吳氏凄涼的下場,王氏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像被烈火焚燒,胸口撕裂般地疼。
她再也撐不住,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外頭的下人們一個個低眉順眼地站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程錦瑟不清楚主屋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只知道這夫妻二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聲,最終以程士廉摔門離開告終。
她安坐在自己院中的石凳上,悠然地品著茶,神色平靜無波。
一切都和她預料的一樣。
不到一個時辰,王氏身邊的許嬤嬤來到了她的小院。
“大姑娘。”許嬤嬤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像是吞了一肚子的火氣,“夫人說了,午膳之后,就會派人把……把先夫人的嫁妝給您送過來。”
局勢已定。
程錦瑟眼皮都未抬一下。
“有勞嬤嬤跑一趟,代我謝過母親。”她淡淡回道,聽不出喜怒。
當日下午,程錦瑟命人將柳嬤嬤從安和巷迎回了府中。
一進院門,柳嬤嬤看著沉靜從容的姑娘,熱淚便涌了上來。
她拉著程錦瑟的手,哽咽著開口:“這些年,王氏在府中一手遮天,到處都是她的眼線爪牙,姑娘您一個人孤立無援,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如今看到您能憑自己的本事,逼得王氏低頭,奪回夫人的嫁妝,老奴這心里……總算是能放下半樁心事了。”
程錦瑟搖了搖頭:“嬤嬤說哪里話,這次若沒有您在外面幫我造勢,事情絕不會這么順利。”
柳嬤嬤連忙擺手,擦去眼角的淚,嘆息道:“老奴能幫上什么?不過是動動嘴皮子,傳幾句閑話罷了。關鍵還是姑娘您自己心思縝密,懂得打蛇打七寸,一擊即中,不給對方留半分喘息的余地。唉……”
“若是夫人在天有靈,看到姑娘這般出息,也該為您感到欣慰了。”
程錦瑟輕聲道:“嬤嬤,眼下正是關鍵時刻,等會兒嫁妝送來,還需要您幫我仔細清點。”
“姑娘是擔心王氏在里頭做手腳?”
柳嬤嬤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程錦瑟點點頭:“自然。府里這些年的開銷越來越大,父親光是養著那一院子的美妾,就是一筆巨款,更別說他在外面還慣于擺闊充場面。”
她聲音壓得更低:“他一個五品官,又是旁支,當年分家時得的田產鋪子都有限,哪來這么多銀錢揮霍?我若猜得沒錯,這些年府中大半的開銷,都是王氏在暗中貼補。”
說到這里,她譏諷地道:“可王氏當年嫁進來時,陪嫁不過幾抬薄產,連她自己的日常用度都未必夠。她拿什么撐起這么大的家業?若不是常年動用我母親的嫁妝,她根本無力支撐。如今被逼著交出來,她心里必然在滴血,難保不會以次充好,或是偷偷扣下些值錢的東西。”
柳嬤嬤聽得氣憤不已:“這個歹毒的婦人!姑娘您放心,老奴必定睜大眼睛,親自過目,仔仔細細地核對清單,絕不讓她貪墨了夫人的一針一線!”
話音剛落,院外就傳來一陣喧嘩。
王氏果然派人將吳氏的嫁妝一抬一抬地送了過來。
一口口沉甸甸的金漆大箱被抬進小院,壓得院門前的青石板路都發出了“咯吱”的聲響,很快就將不大的院子堆得滿滿當當。
程錦瑟吩咐院里的丫鬟們將西廂房打掃出來,用作臨時的庫房。
幾個丫鬟是王氏安排的人,平日里就對她愛答不理,此刻更是磨磨蹭蹭,動作極慢,眼神里滿是輕慢和不屑。
柳嬤嬤看得心頭火起,當即冷聲斥道:“一個個都沒長骨頭嗎!府里養著你們,就是讓你們這樣當差的?若我們夫人在世,早把你們這些沒規矩的東西發賣出去了!”
程錦瑟伸手按住她的手背,輕聲安撫:“嬤嬤息怒。她們都是王氏的人,左右我在府里也待不了幾日了,不必為她們動氣。咱們留著力氣,辦要緊的事。”
柳嬤嬤嘆了口氣:“姑娘心性寬厚,是老奴氣不過。也罷,今日老奴過來,可不只是幫姑娘清點東西的。”
她湊到程錦瑟耳邊,壓低聲音道:“姑娘交代的事,老奴已經替您辦妥了。”
程錦瑟目光一動:“哦?”
“是老奴相熟的一個人牙子手里的姑娘,一共四個。相貌都普普通通,不惹眼,但家底干凈,手腳麻利,還都懂些粗淺的拳腳功夫,心思也算伶俐。姑娘往后嫁入王府,身邊總不能都是些不知根底的丫鬟,得有幾個自己人撐著才行。老奴已經替您相看過了,您若是不放心,抽空可以再去瞧瞧。”
程錦瑟沉吟片刻,隨即搖頭一笑:“嬤嬤的眼光,我一向信得過。既然是您親自挑的人,必定是好的,我便不去看了。”
說罷,她從袖中取出一張折好的銀票遞了過去:“這里是五十兩銀子,您先收下,采買丫鬟和后續調教,都需要花錢。”
柳嬤嬤一驚,連忙推拒:“姑娘,這太多了!買幾個丫鬟哪里用得了這許多銀子?”
程錦瑟目光柔和,態度卻很堅決:“嬤嬤這些年的辛苦,我都記在心里。這些銀子,一部分是買人的錢,剩下的,就當是我孝敬您的一點心意。您若是不收,便是瞧不起我了。”
柳嬤嬤眼眶又紅了,雙手顫抖著接過那張分量不輕的銀票:“姑娘……”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院門忽然“砰”的一聲被人從外面狠狠撞開。
只見程錦婉披頭散發地闖了進來,她雙眼通紅,臉上滿是淚痕,手里握著一把裁衣服用的亮晃晃大剪子!
看到堆滿院子的嫁妝箱子,再看到程錦瑟正和柳嬤嬤親近地坐著說話,她頓時怒火萬丈。
“好你個程錦瑟!”
程錦婉尖聲叫嚷,眼里的恨意幾乎要凝成實質。
她揮舞著剪子,像瘋子一樣直直朝著程錦瑟沖了過來,惡狠狠地咒罵。
“我娘這些年待你不薄,把你視為己出,你卻在外面敗壞她的名聲,逼得她吐血病倒!”
“你這個白眼狼!搶了我娘的心血,你還有什么臉活著?你滾去陪你那早死的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