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省委大院的林蔭道上路燈次第亮起,將斑駁的樹影投映在柏油路面上。寧方遠提著兩袋水果,緩步走向三號樓。夜風微涼,帶著初春特有的濕潤氣息,他不由緊了緊風衣的領口。
三號樓門前,暖黃的燈光透過落地窗灑在門廊上,隱約能聽到里面的談笑聲。寧方遠抬手按響門鈴,片刻后,吳老師系著圍裙開了門,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方遠來了!快進來!"吳老師熱情地招呼道,"你說你,來就來,還帶什么東西。"
"師母,一點心意。"寧方遠笑著遞過水果,"這么多年沒見,總不能空著手來蹭飯。"
吳老師接過水果,朝屋里喊道:"老高,同偉,方遠到了!"
客廳里,高育良正和祁同偉坐在沙發上喝茶,聞言同時起身。高育良穿著一件深灰色羊絨衫,顯得儒雅隨和;祁同偉則是一身筆挺的警服常服,肩章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老師。"寧方遠向前兩步,微微欠身。
"方遠啊,"高育良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帶著欣慰,"上次見你還是三年前在首都開會,現在回漢東工作,咱們師生總算能常見面了。"
祁同偉立正敬禮:"寧省長好!"
"同偉,私下就別這么正式了。"寧方遠笑著擺手,"咱們師兄弟,還是像以前一樣叫我學長就行。"
祁同偉嘴角微微上揚,但眼神卻閃爍了一下:"規矩不能亂...學長。"
餐廳里,吳老師端上最后一道清蒸鱸魚,四人的酒杯輕輕相碰。高育良抿了一口茅臺,狀似隨意地問道:"方遠,這次回漢東,感覺和省里班子磨合得怎么樣?"
"剛來第一天,還在熟悉情況。"寧方遠夾了一筷子青菜,"沙書記去基層調研了,還沒見著面。劉省長倒是很關照,下午專門抽時間和我談了談今年的經濟工作重點。"
"劉省長是個務實的人。"高育良點點頭,突然話鋒一轉,"不過現在漢東的情況有些特殊。趙立春同志雖然上調中央,但他在漢東工作多年,很多干部都是他培養起來的。現在新書記上任,難免會有...磨合的過程。"
餐桌上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吳老師適時地給眾人添湯:"嘗嘗這個菌菇湯,今早特意讓食堂留的野生松茸。"
祁同偉放下筷子,笑著接話:"學長剛回來可能不清楚,最近省廳在查丁義珍的案子,牽扯出不少問題。有些同志工作方式比較...激進。"
寧方遠慢條斯理地剝著蝦殼,仿佛沒聽出弦外之音:"辦案講究證據確鑿,該查的查,該辦的辦。不過經濟發展也不能耽誤,聽說光明峰項目停滯好幾個月了?"
高育良和祁同偉交換了一個眼神。
"說到這個,"高育良推了推眼鏡,"達康同志抓經濟確實有一手,但有時候太急功近利。像丁義珍這樣的干部,就是在他眼皮底下出問題的。"
"老師說得對。"祁同偉立即附和,"現在省里有些人,為了政績什么都敢做。學長您分管財政,可得把好關。"
寧方遠終于抬起頭,目光在二人臉上掃過,忽然笑了:"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就愛看賬本。哪筆錢該花,哪筆錢有問題,總得弄個明白。"他舉杯抿了口酒,"至于其他的...組織上安排我管經濟,我就先把經濟工作抓好。"
飯后,吳老師收拾碗筷,三個男人移步書房。高育良取出珍藏的大紅袍,茶香很快彌漫在房間里。
"方遠,"高育良親自斟茶,"你在魔都主管國資改革,成績有目共睹。漢東的國企改制一直推不動,你有什么高見?"
寧方遠摩挲著茶杯:"國企問題積弊已久,關鍵是找準突破口。我初步看了看漢東油汽集團的報表,光是三公經費就比同類企業高40%。"
祁同偉手指一顫,茶水濺出幾滴。高育良面色不變:"這家企業一直是趙老書記親自抓的。"
"所以更需要規范。"寧方遠微笑,"我打算下周帶隊去調研,老師有沒有興趣一起?"
書房陷入短暫的沉默。窗外,一陣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高育良忽然笑起來:"你呀,還是和上學時一樣,看著溫和,做事卻雷厲風行。"他轉頭對祁同偉說,"同偉,你學長這是要給漢東吹新風啊。"
祁同偉擠出一絲笑容:"學長一向有魄力。不過...有些事是不是緩一緩比較好?畢竟您剛來..."
"正因為剛來,才要盡快摸清情況。"寧方遠放下茶杯,語氣依然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師常教導我們,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我既然來了漢東,總得做點實事。"
高育良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起。他起身從書柜取出一本《萬歷十五年》,輕輕放在寧方遠面前:"最近重讀這本書,感觸頗深。有時候改革太急,反而適得其反。"
寧方遠接過書,指尖撫過燙金的書名:"我記得老師當年講課說過,張居正的教訓不是改革錯了,而是沒團結該團結的人。"他直視高育良,"我這次回來,最慶幸的就是還能和老師、同偉一起共事。"
夜漸深,告辭時高育良親自送到門口。握別時,寧方遠感覺到老師的手掌格外用力:"方遠,漢東的情況比你想象的復雜。有什么需要,隨時來找我。"
"一定。"寧方遠頷首,轉身走入夜色。
回四號樓的路上,他摸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陳秘書,明天一早把漢東油汽集團最近五年的審計報告送我辦公室...對,要原始數據。"
月光下,四號樓的輪廓漸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