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熔金,將景瀾高中教學樓的影子拉得老長。
放學的譚行和林東,勾肩搭背,晃晃悠悠地走出校門,路過保安亭時,沖著里面打盹的陳叔懶洋洋地喊了聲:
“陳叔,走了啊!”
“嗯,路上小心。”陳叔含糊地應了一聲。
兩人嘻嘻哈哈地走到路邊一輛線條流暢、泛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漆黑“飛梭”旁,停下了腳步。
譚行咧嘴一笑,毫無征兆地猛地一巴掌,狠狠抽在林東屁股上。
“溜了溜了!周一見!”
“靠!你大爺!搞偷襲是吧!”
林東捂著屁股夸張地跳開,笑罵著抬腿就要踹。
譚行哈哈笑著側身躲開,瀟灑地揮了揮手,轉身就要走。
“等等!”
林東臉上的嬉笑瞬間斂去,一把抓住了譚行的手腕,力道不小。
譚行腳步一頓,疑惑地回頭。
他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地盯著譚行,那神情是譚行很少在他臉上看到的嚴肅:
“老譚,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偷偷跑去荒野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飛梭外殼倒映出兩人對峙的身影....一邊是穿著定制武道服的富家子,一邊是洗得發白的校服外套袖口磨出毛邊的窮小子。
譚行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沉默了幾秒,最終,迎著林東逼視的目光,緩緩點了點頭:
“嗯。”
“操!你他媽還真敢去!”
林東瞬間炸毛,抓著譚行手腕的力道更大了幾分,指節都有些發白,聲音里是壓抑不住的焦急和怒火:
“我他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有事找我!我們是兄弟!你缺錢缺資源,老子有!你跟我客氣你麻痹!裝什么清高!”
譚行看著林東眼中那毫不作偽的擔憂和急切,心頭一暖,但隨即涌上的是更深的執拗。
他手腕一抖,一股巧勁輕易掙脫了林東的手,臉上扯出一個無奈卻無比認真的笑容:
“老林,我懂。兄弟情義,比什么都重。但……兄弟不是這么個幫法。”
他頓了頓,目光坦蕩,直視著林東:
“當年我媽住院那筆救命錢,是你悄悄墊的吧?別否認,我猜得到。我……”
“那點錢算個屁!”
林東粗暴地打斷他,聲音拔高,帶著富家子弟特有的底氣和不耐煩:
“你不清楚?那點錢對我來說,九牛一毛!今天要不是蔣門神那悶葫蘆提了一嘴,我他媽還聯想不到!”
自從初三譚叔走了之后……你是不是就開始了?!就為了荒野里那點資源?!你他媽是真不要命了?!”
譚行只是笑了笑,沒有解釋,也沒有否認,那笑容里藏著太多林東此刻無法理解的沉重。
“荒野是什么地方?!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異獸、邪教徒、為了點垃圾就能殺紅眼的瘋子拾荒者……
外圍早就被刮得毛都不剩了!想找點值錢貨就得往深處鉆!
那里隨便蹦出來個高階異獸,打個噴嚏都能把你吹成渣!
你他媽當時連淬體境都沒到的小菜鳥,寧愿去當‘拾荒者’在刀尖上舔血,都不愿意跟我開這個口?!”
林東的眼眶有些發紅,聲音帶著怒火:
“你是不是……打心底里看不起老子?!”
看著林東真的動了肝火,譚行心中一嘆,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緊繃的肩膀,語氣低沉:
“老林,別惱!兄弟情義,比金子還重,但不能只靠‘消耗’來維系!
我可以厚著臉皮接受你一次、兩次、三次……但以后呢?
十年、二十年呢?再深的情分,也經不起單方面無休止的索取!終有耗盡的一天!”
他目光灼灼:“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真正的兄弟,是并肩作戰,是相互扶持,是彼此都能成為對方的依靠!而不是一方永遠當累贅!”
“可是你現在……”林東還想爭辯,聲音里帶著焦急。
“沒什么可是!”
譚行直接打斷了他,臉上忽然綻開一個極其燦爛、卻又帶著點莫名意味的笑容,語氣輕松得像在開玩笑,但眼神卻無比認真:
“要是我真他媽點兒背,哪天栽在荒野回不來了……”
他頓了頓,清晰地看到林東瞳孔驟縮,才繼續平靜道,那平靜下是托付生死的信任:
“幫我照顧好我老媽,還有小虎。孤兒寡母的,托孤,托家這種事兒,兄弟,老子這輩子就信你一個!夠看得起你了吧!”
“放你媽的狗臭屁!說什么屁話!”
林東瞬間暴怒,眼睛都氣紅了,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恨不得一拳砸在譚行那張欠揍的笑臉上。
回應他的,是譚行驟然轉身的背影,那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孤絕。
“放心!”
林東沖著那個背影,嘶吼出聲,聲音有些發顫。
譚行奔跑的身影明顯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高高地揚起手臂,用力地、重重地揮了揮,隨即腳下發力,速度驟然提升,像一道融入晚霞的疾風,眨眼間消失在街道盡頭。
“操!操!操!”
林東狠狠一腳踹在飛梭堅硬的輪胎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看著譚行消失的方向,氣得胸膛起伏,咬牙切齒地怒罵:
“這個倔驢!傻逼!有他媽老子最新款的‘疾影’飛梭不坐,非要跑十幾公里回家!還他媽說什么鍛煉武道意志……蠢貨!!蠢到家了!!!”
他粗暴地拉開飛梭厚重的車門,帶著滿腔無處發泄的怒火和擔憂,重重地把自己摔進了奢華舒適的駕駛座里。
引擎發出低沉的咆哮,飛梭瞬間化為一道黑色流光,融入車流,只留下原地一股焦躁的橡膠氣息。
....
傍晚時分,春風小區籠罩在一片昏黃的暮色中。
簡陋的房間里,剛沖完冷水澡的譚行,頭發還濕漉漉地滴著水珠。
他隨意套了件舊T恤,坐在那臺嗡嗡作響的老舊電腦前,神色沉凝,指尖在鍵盤上懸停了片刻。
隨即,他動作飛快地輸入了一個冗長而復雜的網址,敲下回車。
唰!
屏幕猛地一閃,一個風格粗獷、充滿了硝煙、血腥與荒野狂野氣息的暗色網站瞬間彈出——「拾荒者之家」!
沒有半分猶豫,譚行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精準地在篩選欄輸入:夏國,北原道,北疆市。
屏幕上那覆蓋全球的巨大地圖瞬間縮小、聚焦,最終牢牢鎖定在北疆市及其周邊廣袤而危險的荒野區域。
點擊進入“北疆板塊”!
剎那間,瀑布般的信息流轟然刷屏!
最新動態、異獸目擊、危險區域、資源點情報、懸賞任務……血與火、機遇與死亡交織的氣息撲面而來!
“呼……”
譚行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里的濁氣與疲憊一同壓下去。
他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隼,瞳孔高速移動,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飛快地掠過每一條標題和關鍵信息摘要。
這一刻,他不是坐在電腦前的學生,而是回到了危機四伏、每一步都可能踏入地獄的荒野獵手!
【緊急通告-血紅色字體滾動】:
「巨猿災厄」 2024年11月19日!北疆東部荒野區(坐標199.229.221)驚現高度超百米、形似遠古暴猿的恐怖巨獸(能量層級判定:返祖階上位)!
該孽畜狂暴沖擊北疆市外圍防線,造成【烈焰】、【磐石】兩座哨站毀滅性打擊,守軍及平民傷亡逾【三百】!后被北疆第三集團軍“龍牙”、“血刃”、“磐石”三支王牌特種部隊不計代價聯手圍剿,最終擊斃!
當前狀態:坐標區域仍處最高級別軍事戒嚴!巨獸殘存血肉蘊含狂暴能量,持續吸引并催化周邊異獸,已形成小規模獸潮!危險等級評估:B級(高危)!
警告:僅建議經驗豐富、裝備精良(至少配備靈能護盾及高速載具)的精英拾荒者小隊嘗試外圍探查,極度謹慎!擅入核心區域者,九死一生!
【目擊報告-黃色警示】:
「幻影巨鯤」 2024年9月8日上午:北疆南部“翠林海”上空驚現體長逾三千米、形似神話“鯨鯤”的龐然巨影!
巨影僅存續十五分鐘即自行消散,未觀測到直接物理攻擊或能量沖擊,未造成人員傷亡。
坐標290.129.243。能量殘留檢測:微弱且快速逸散。危險等級評估:D級(低危/觀察級)。疑為高維能量投影或特殊氣象現象。
【高危預警-刺目猩紅加粗】:
「圖騰之影」 2024年8月3日!荒野東部縱深區域(坐標293.554.298)偵測到短暫而恐怖的天災級異獸能量波動!
波動源出現后迅速隱匿,蹤跡全無。極度危險!危險等級評估:A級(死亡禁區)!
嚴重警告:僅建議擁有頂級隱匿技術、尖端探測設備及超強逃生手段的資深傳奇拾荒者團隊,進行極限距離(建議安全距離50公里外)的被動觀察!
嚴禁靠近核心區域!重復,嚴禁靠近!
……
每看到一條關鍵信息,尤其是那些標注了精確坐標、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高危通告,譚行立刻切換到電腦桌面上另一個始終開啟的窗口....
那是一張由無數精密線條、復雜標記、注釋和掃描圖片構成的超詳細電子地圖!覆蓋范圍正是北疆市及周邊令人望而生畏的荒野!
地圖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各種圖標:代表安全路徑的藍色虛線、代表資源點的綠色標記、代表水源的藍色水滴……
以及,更多、更刺眼的用猩紅色標注的巨大叉號!
每一個紅叉,都代表著一個他曾親身經歷或情報確認的死亡陷阱、恐怖巢穴或是強大異獸的領地!
這是他用無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用身上一道道新舊傷疤、用一次次險死還生換來的心血結晶....
獨屬于他譚行的「北疆荒野生存禁區圖」!是他在這片血肉磨盤里活下去的最大依仗!
他熟練地將屏幕上拾荒者之家提供的最新坐標,精準地標注在自己的地圖上。
每一個代表“精靈階”、“圖騰級”出沒點或“異獸潮”區域的鮮紅叉號落下,都意味著那片區域在未來一段時間內被徹底劃入了禁入禁區!
篤、篤、篤……
鼠標點擊聲在安靜的房間里規律地響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只有電腦屏幕的光映照著譚行專注而沉靜的側臉。
一個小時。
整整一個小時不間斷的高強度信息篩選、邏輯判斷與地圖更新。
“呼”
譚行終于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緊繃的神經略微放松。
他身體后仰,靠在吱呀作響的椅背上,目光落在了自己精心繪制、此刻又更新完畢的電子地圖上。
一條清晰的、蜿蜒曲折的藍色路線,如同在無數猩紅禁區與黃色警告區域之間巧妙穿行的靈蛇,被重點標注了出來。
它巧妙地避開了所有新標記的高危點,串聯起幾個可能存在資源或相對安全的區域。
看著這條凝聚了自己兩年荒野經驗、情報分析和對荒野理解的路線....
譚行嘴角終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露出一抹踏實的微笑。
安全路線,規劃完成!
目光掃過地圖上那些觸目驚心的紅叉,譚行的思緒不可避免的想起林東今天質問,心緒翻滾。
早在一年前,父親譚公,在一次清剿邪教徒據點的突襲任務中,為掩護戰友撤退,力戰殉職。
噩耗傳來,母親白婷悲痛欲絕,當場昏迷不醒。
送往醫院后,冰冷的診斷書更是雪上加霜....急性心肌梗死。
醫生的話如同宣判:從此不能操勞,需長期靜養,后續藥物、復健、……每一項都是天文數字。
家里的天,瞬間塌了。
醫院里躺著昏迷不醒、需要天價醫藥費的母親;
家中,是抱著父親染血的軍裝遺照、年僅十二歲、眼神空洞茫然的弟弟譚虎。
生活的重擔,如山般壓在了年僅十五歲的譚行肩上。
每月雷打不動的房貸、弟弟和自己每日武道修行必需的營養劑和淬體藥液、還有母親那仿佛無底洞般的醫療賬單……
每一天睜開眼,冰冷的現實都在提醒他,今天又欠了這個操蛋的世界多少錢!
父親用生命換來的那筆微薄撫恤金,在巨大的窟窿面前,杯水車薪,連個水花都濺不起。
萬幸,林東知道消息后二話不說,偷偷砸錢墊付了母親的第一筆救命手術費,硬生生將這個瀕臨崩潰的家庭從懸崖邊拽了回來,也讓幾乎被絕望吞噬的譚行,得以喘息。
但,人情債重如山。
譚行骨子里的驕傲和清醒,讓他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好友無休止的饋贈。
他咬碎了牙,拿起父親遺留下的那柄戰刀,憑借著“萬里獨行-田伯光”模板賦予的身法直覺和刀感天賦,這個連荒野邊緣都沒踏足過的少年,孤身一人,悍然闖入了那片吞噬生命的血肉磨盤....荒野!
沒有經驗?那就用命去換!
初入荒野,他被最低階的“腐牙鬣狗”追得屁滾尿流,身上掛彩無數,好幾次被逼到絕境,全靠田伯光模板帶來的那點身法本能才勉強保命。
更可恨的是那些同為“拾荒者”的老油條武者,見他年紀小、勢單力薄,肆意壓價搶奪他用命換來的微薄收獲,甚至有人看他身上帶著還算不錯的戰刀,直接露出了殺人奪刀的猙獰面目!
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并非來自異獸的利爪,而是同類的冰冷刀鋒!
若非他機警和超乎常人的反應速度,拼死反擊并僥幸逃脫,他早已化作荒野枯骨!
此中苦楚,血淚交織,掙扎求生,不足為外人道哉!
然而,就在這無數次與死神共舞的搏殺中,那名為【萬里獨行-田伯光】的模板帶來的刀法感悟和身法奧義,如同被鮮血澆灌的種子,在生死磨礪的絕境中瘋狂生根發芽!
他的刀越來越快,越來越狠,身法越來越詭譎飄忽!
從最初只能撿拾些被大部隊遺漏的、不值錢的異獸邊角料,到后來終于能憑借手中快刀和鬼魅身法,獨立獵殺落單的低階異獸,獲取真正有價值的材料——堅韌的獸筋、蘊含微弱能量的晶核、鋒利的爪牙……
雖然每一次踏入荒野,依舊如同踏入鬼門關,雖然每一次收獲都可能伴隨著新的傷口……
但他譚行,終于用自己的刀,硬生生從那片死亡之地,撕下了足以養活家人、支撐自己武道之路的寶貴資源!
他撐住了!撐起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家,熬過了那段最絕望的歲月。
譚行還記得,當他在百校聯考上,憑借荒野生死搏殺磨礪出的狠辣刀法和鬼魅身法,將那些沒見血的同學輕松擊敗時,他們眼中那混雜著震驚、不解甚至一絲嫉妒的復雜目光。
有人忍不住追問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訓練方法?
他哪有什么特殊的訓練方法?
他有的就是搏命,他的訓練場就是荒野!
每一刀斬出的,都是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