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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趙國公府,后院書房。
書房內(nèi)燭火搖曳,長孫無忌臉色陰沉的都能滴出水來。
他負(fù)手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眉頭緊鎖,渾身散發(fā)出一股壓抑而焦躁的氣息。
“砰!”
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長孫沖幾乎是跌撞著走了進(jìn)來。
他剛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著些許酒氣,臉上帶著不耐煩:“阿耶,這么急叫孩兒來何事?孩兒正在……”
他先前在平康坊正在興頭上,褲子剛脫到膝蓋,老管家便帶人破門而入將他帶了回來,這換誰不郁悶?
他話未說完,長孫無忌猛地轉(zhuǎn)身,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前所未有的嚴(yán)厲和冰冷,瞬間讓長孫沖的酒醒了大半,剩下的話也卡在了喉嚨里。
“跪下!”長孫無忌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和壓抑的怒火。
長孫沖一愣,下意識地反駁:“阿耶,我……”
“我讓你跪下!”長孫無忌聲音陡然拔高,手中的茶盞砰的一聲猛地砸在案桌上。
長孫沖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失態(tài),嚇得一個激靈,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有些茫然又有些不服地抬起頭。
長孫無忌沒有說話,只是用那種冰冷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自己這個嫡長子,仿佛要將他看穿。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沖兒,為父問你,中秋夜,芙蓉園,你和竇奉節(jié)對長樂和永嘉到底做了什么?”
“林平安救下她們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你給我一五一十,仔仔細(xì)細(xì)地說清楚!若有半句隱瞞,家法伺候!”
長孫沖心里咯噔一下,清秀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阿耶,此事不是已經(jīng)過去了嗎?陛下和姑姑也責(zé)罰過我了!”
“孩兒就是…就是下了點助興的藥,想和長樂成其好事,誰知被那林平安給攪和了!”
“攪和了?”長孫無忌冷笑一聲,逼近一步,目光如刀:“只是攪和了?那為何今日在林府,林平安那廝敢如此狂妄,當(dāng)眾向陛下求尚長樂?”
“陛下竟然沒有當(dāng)場嚴(yán)詞拒絕,反而留下了話口?!為何長樂今日看那林平安的眼神那般復(fù)雜?!”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再次拔高:“還有永嘉!她看林平安的眼神也不對勁!”
“你告訴我,那晚在石洞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是不是那林平安趁機(jī)…”
后面的話,他幾乎難以啟齒,但眼神中的驚怒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長孫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當(dāng)然記得那晚自己功敗垂成的懊惱,也記得后來被重罰的恐懼!
但他從未敢深入去想林平安救下兩女后可能發(fā)生的事。
此刻被父親猛地撕開這個可能,他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屈辱、憤怒、還有一絲被搶走珍寶的瘋狂嫉妒瞬間淹沒了他!
“不…不可能!”他失聲叫道,雙眼血紅:“他敢!他怎敢碰長樂?!那是我的…”
“你的什么?”長孫無忌厲聲追問,眼神更加冰冷:“你現(xiàn)在還覺得長樂是你的嗎?”
“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官職沒了,聲望掃地,整天就知道飲酒作樂!”
“而那個林平安呢?圣眷正濃,簡在帝心!如今更是手握土豆、化肥這等潑天之功!他今日敢求尚長樂,他日就敢……”
“我殺了他!”長孫沖猛地抬起頭,一張清秀的臉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眼神中充滿了瘋狂的殺意。
“阿耶!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長樂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
他像是陷入癲狂,掙扎著要站起來。
“蠢貨!”
長孫無忌一聲怒喝,直接上前狠狠一巴掌扇在長孫沖臉上!
“啪!”清脆的耳光聲在書房內(nèi)回蕩。
長孫沖被打得偏過頭去,臉上瞬間浮現(xiàn)出清晰的五個指印,他整個人都被打懵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暴怒的父親。
“殺了他?你怎么殺?拿什么殺?!”長孫無忌指著他的鼻子,氣得渾身發(fā)抖。
“你現(xiàn)在是什么身份?一介白身!他是什么身份?長安縣伯,戶部郎中,陛下跟前的紅人!”
“你動他?信不信你還沒碰到他一根汗毛,百騎司的人就能把你剁成肉泥!”
“百騎司?”長孫沖捂著臉,愣住了。
“哼!”長孫無忌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壓下怒火,聲音恢復(fù)了些許冷靜,卻更加令人心悸。
“你以為陛下今日離開林府后做了什么?他立刻密令李君羨,加派百騎精銳,將林府,尤其是他那后院所謂的‘土豆’田,圍得像鐵桶一般!”
“連只陌生的蒼蠅飛進(jìn)去都得被盤查三遍!你現(xiàn)在去動他,就是自尋死路,還會連帶整個長孫家為你陪葬!”
長孫沖聞言,如遭雷擊,徹底呆住了,百騎司直接護(hù)衛(wèi)?那是何等重視?!
他這才意識到,林平安和他手中的“祥瑞”,在李世民心中的分量已經(jīng)重到了何種地步。
一股冰冷的絕望和無力感瞬間涌上心頭,讓他剛才的殺意和憤怒顯得如此可笑和蒼白。
他看著父親陰沉的臉,喃喃道:“難道就這么算了?就眼睜睜看著那個小畜牲奪走本該屬于我的一切?羞辱我們長孫家?我…我不甘心!”
“不甘心?”長孫無忌眼神幽深,里面閃爍著老謀深算的光芒,“誰告訴你為父要算了?”
他緩緩踱步到長孫沖面前,俯視著跪在地上,臉上交織著憤怒、絕望和不甘的兒子,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算計。
“沖兒,你要記住,真正的獵人,永遠(yuǎn)不會自己率先沖入?yún)擦峙c猛獸搏斗,最高明的手段是借刀殺人,坐山觀虎斗!”
“借刀殺人?坐山觀虎斗?”長孫沖抬起頭,眼中燃起一絲希望。
“不錯!”長孫無忌微微頷首,“這段時間朝堂之上,那林平安囂張跋扈,得罪的人還少嗎?”
他掰著手指,一一數(shù)來:“孔穎達(dá),當(dāng)世大儒,被他在朝堂上氣得昏厥,顏面盡失!”
“祿東贊,吐蕃大相,被他連連戲耍,賠了夫人又折兵,豈能不恨之入骨?”
“還有先前他提的那兩項政策,如今已在朝堂實行,官場之上,人人自危!”
“還有那些世家,一個個都恨不得他死!!”
長孫無忌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這些人,哪一個不是有頭有臉、能量巨大之輩?”
“他們心中的怨氣,可比你我要大得多,我們何須自己動手?只需稍加引導(dǎo),靜觀其變即可!”
他拍了拍長孫沖的肩膀,語氣帶著一絲告誡和期望:“沖兒,你是我長孫家的嫡長子,未來要繼承這國公之位,你要學(xué)會用腦子,而不是只會逞匹夫之勇!”
“收起你的戾氣和急躁,安心在家讀書修身,對付林平安,不必我們親自下場,自然會有人替我們?nèi)プ觯 ?/p>
“我們要做的,就是在合適的時候,輕輕地推一把!”
長孫沖怔怔地看著父親,仿佛第一次真正認(rèn)識到權(quán)力場中的冰冷與算計。
他心中的瘋狂殺意漸漸被一種冰冷的寒意所取代。
他明白了,父親不是不恨,不是不想報復(fù),而是要用更隱蔽、更致命的方式。
他緩緩低下頭,聲音沙啞:“孩兒明白了,謹(jǐn)遵阿耶教誨!”
“明白就好!”長孫無忌滿意點頭,眸光再次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暗流涌動的風(fēng)暴即將來臨。
“且讓他再囂張幾日吧,站的越高,摔得,才會越慘!”
書房內(nèi),燭火噼啪作響,映照著父子二人陰沉而各懷心思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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