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故事,這話語,像一點星火,投向了早已堆滿干柴的民意之中,瞬間燃起沖天烈焰。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從醉月樓飛速傳遍長安東西兩市,傳入每一條坊巷,茶肆里,酒館中。
街頭巷尾,人人都在議論著王昭君的悲劇,爭相傳誦著那令人熱血沸騰的“五不一守一死”!
“聽說了嗎?吐蕃贊普又想娶我們大唐的郡主!”
“呸!想得美!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豈能再送女子去和親?”
“就是!任城郡主那般金枝玉葉,怎能去吐蕃受苦?說不定以后也要子娶其母……”
“噓——噤聲!別胡說!總之絕不能答應!”
…………
民意洶洶,如同奔騰的洪流,勢不可擋。
那本薄薄的話本故事,借由說書先生之口,借由無數憤怒的百姓之口,化作了一場席卷整個長安的風暴。
柳如煙站在醉月樓二樓的雅間窗邊,看著樓下群情激憤的場面和街上奔走相告的百姓,長長松了口氣,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郎君所謀,已成大半!
她轉身,對身后一名護衛低聲吩咐:“去江夏王府告訴王爺,風已起,勢已成!”
護衛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
皇宮,甘露殿。
李世民正批閱著奏章,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郁。
就在這時,殿外隱約傳來一陣騷動,似乎有內侍和侍衛在激動地議論著什么。
李世民不悅地蹙眉,正欲呵斥,卻見李君羨面色激動快步走了進來,手中緊緊攥著一張小紙條。
“陛下!”李君羨的聲音帶著罕見的顫抖,不知是興奮還是緊張。
“何事如此慌張?”李世民放下朱筆,沉聲問道。
李君羨深吸一口氣,將紙條呈上:“陛下,坊間突然傳開一段話語,源自醉月樓一說書先生之口,現已傳遍長安!百姓議論紛紛,群情激昂!”
李世民疑惑地接過紙條,目光掃過。
起初他面色尚算平靜,但越看,眼神越是銳利,呼吸也越是粗重。當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那最后一句——
“夫大國者,當有雄魄!不稱臣!不和親!不納貢!不賠款!不割地!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此方為華夏脊梁,煌煌氣節!”
轟!
仿佛一道驚雷直接劈中了他的天靈蓋,一股難以言喻的、滾燙的熱血猛地從心臟泵向四肢百骸,沖得他頭皮發麻,渾身戰栗!
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他靈魂最深處的驕傲與野心上!
將他所有的憋屈、所有的權衡、所有的不得已,砸得粉碎!
這才是他李世民該有的氣魄!這才是大唐該有的脊梁!
什么委曲求全的和親?什么虛偽的懷柔遠人?在這煌煌宣言面前,顯得何等可笑?何等憋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世民猛地站起身,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大笑,笑聲穿透殿宇,無比痛快狂放!
他只覺得胸中郁壘頓消,豪情萬丈!
“好!好一個“不稱臣”、“不和親!”好一個“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痛快!當浮一大白!”
他激動得難以自抑,猛地一揮手臂,竟將身前沉重的龍案“轟隆”一聲掀翻在地。
筆墨紙硯、奏章公文散落一地,他卻毫不在意,兀自在殿中來回踱步,如同瘋魔般反復念叨著那幾句話
“這才是我大唐該有的氣魄和擔當!好小子!總是能給朕帶來意外之喜!”
“哈哈哈……”
張阿難和李君羨見狀,相視一眼,齊齊朝其躬身道。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
與此同時,國子監。
“砰!”一聲脆響,孔穎達手中最珍愛的青瓷茶盞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粉碎!
他原本因為上次被林平安氣暈而尚未完全恢復紅潤的臉龐,瞬間漲成了醬紫色,須發皆張。
“黃口小兒!無知豎子!安敢如此?!安敢如此啊!!”孔穎達捶胸頓足,聲音嘶啞,渾濁的雙眸布滿血絲,幾乎要噴出火來。
他乃當世鴻儒,一生推崇仁政、德化、懷柔,主張以禮樂教化四方。
和親在他看來,雖非上策,但亦是化干戈為玉帛的仁德之舉,是符合圣人之道的懷遠之策。
可林平安鬧這么一出,讓他顏面何存?!
不和親?那是在公然抨擊他支持的和親之策是軟弱無能!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那更是將他所秉持的“柔遠仁”儒家理念貶低得一文不值,是在鼓吹窮兵黷武,是在蠱惑君王!
這不僅僅是在反對和親,這是在刨他儒家思想的根!是在挑戰他畢生堅持的道統!
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這番話竟出自林平安之口,而且竟贏得了那么多愚昧百姓的歡呼!這簡直是對他學識和威望的公開羞辱和踐踏!
“禍國殃民!此子真是禍國殃民之輩!”
孔穎達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門外的方向,對聚集過來的學子們咆哮。
“此言看似激昂,實則是將陛下置于窮兵黷武之地,陷大唐于四面臨敵之境!壞我禮法,毀我道統,其心可誅!其罪當誅啊!”
他越想越氣,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眼前發黑,踉蹌著扶住書案才勉強站穩,口中卻依舊嘶吼著:“豎子!不足與謀!不足與謀……”
…………
朱雀大街上,人流如織,喧鬧繁華,卻都與長孫沖無關。
他失魂落魄地走著,身上華麗的錦袍似乎都蒙上了一層灰敗。
耳邊仿佛還回蕩著昨日摘星樓門前的哄笑與奚落。
曾幾何時,他是長孫家最耀眼的嫡長子,是陛下最寵愛的外甥。
是長安城文采風流的象征,是無數貴女傾慕的當朝第一駙馬!
可如今呢?官職被一擼到底,成了白身,李麗質也與他和離,投入他人懷抱。
就連想靠經商掙回點顏面,都被林平安碾壓得如此徹底,成了全長安的笑柄!
巨大的落差和接連的打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眼神空洞,步伐虛浮,仿佛整個世界都失去了顏色。
就在這時,一陣激昂的議論聲如同錐子般刺入他的耳膜。
“聽說了嗎?醉月樓那邊傳出來的新故事!”
“可是那昭君出塞?唉呀,聽得某家心里忒不是滋味,好好一個女子,竟落得那般下場!”
“還有最后那幾句!‘不稱臣!不和親!不納貢!不割地!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聽聽!這是何等氣魄!這才是我大唐男兒該說的話!”
“對對對!憑什么讓咱們大唐的女子去那蠻子地方受罪?和親?和個屁親!”
…………
這些話語,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長孫沖近乎麻木的心湖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林平安!又是林平安!
極致的嫉妒和怨恨再次洶涌而來,幾乎要將他吞噬。
為什么總是他?出風頭的是他,得圣心的是他,攬美人的是他,如今連這煽動民心、揮斥方遒的,還是他!
突然,他猛地停下腳步,混亂的眼神逐漸聚焦,閃過一絲陰鷙。
他的腦海中響起了長孫無忌曾經對他說的話。
“真正的獵人,永遠不會自己率先沖入叢林與猛獸搏斗,最高明的手段,是借刀殺人!坐山觀虎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