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這些話，黎霧心中猜測已久的事情也終于有了答案。

“你們，果然就是那群黑羊。”

李慧蘭仍露出幾分詫異與不甘，她苦笑了兩聲：“看來你都知道了。”

黎霧冷靜的過分。

村子的夜晚空無一人，被一群黑羊占據。

而白天卻截然相反。

那種數量的黑羊，怎么可能全部都完全消失？再結合它們過分人性化的表情。

黎霧早就在想黑羊是否是人變化而來的，只是一直沒有肯定的證據。

直到李慧蘭開口說她殺了她的兒子，她才能確定。

那只盜取了小小鈴鐺的黑羊，她在這次上工中唯一殺死的生物，就是李慧蘭的兒子，是人。

所以，攻略上才強調，不要傷害任何一頭“羊”。

因為這里的羊，全都是人變的！

村民會知道你殺了誰，同時仇恨會催促村民將人殺死。

其他人也在這個時候變了臉色。

“如果羊是人的話，那喝下羊湯豈不是——”

反應到這一點之后，花枝第一時間就是嘔吐。

盡管她此前已經吐出大半，但得到這個結果之后生理本能的干嘔起來了。

“是啊，羊湯……你們喝的吃的那都是死在這里的孩子們的血肉！”李慧蘭冷笑一聲，她抬起頭瞪著黎霧：“你們同樣罪孽深重。”

黎霧依舊是冷靜的嚇人，立馬反駁：“少給我強加罪名，不管那是什么湯，在我眼里就是羊湯，我喝下去的時候也就只是羊湯，還是你們村里的阿公送上來的，不接受這這種道德綁架。”

其他人驚了，好強的自適應性！

而且……好像也沒毛病。

“那都不重要了。”李慧蘭紅著眼，吸了吸鼻涕：“他們都回不來了。”

“我的兒子，我的丈夫，全都回不來了。”一邊念叨著，她一邊就趁著黎霧沒注意的沖上來，手里握著一把菜刀要殺人。

“你就去地獄陪他們吧！”

然而黎霧早就料到這個局面，輕輕一個側身就躲過去，一把搶走對方手里的菜刀丟開。

“你殺了我啊！你殺了我！反正你已經殺了我全家，你把我也殺了一了百了！”李慧蘭自知反抗無效，早已學會了順從的她直接無力的癱坐在地上，對著黎霧無能狂怒，

黎霧還不會動手殺她，她只是低頭凝視著李慧蘭，問她：“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名字？

在被問起名字的一瞬間，李慧蘭沉默了，像是被撕開更加疼痛的傷疤。

黎霧開口：“你不姓李，對吧？”

李慧蘭含著淚看她：“事到如今講這些重要嗎？”

黎霧：“重要，這才是你痛苦的源頭。”

“你真的愛這個虛假的家嗎？”

當所有謊言被拆穿，李慧蘭閉上了眼睛。

“呵……”她這一聲苦笑，像是發自靈魂的苦，然后她睜眼，眼里灰蒙蒙的一片，像是染了一層迷霧。

她問：“那我能咋過辦嘛？”

她是痛苦的，她怎么能不痛苦呢？

她親眼看見了自己的兒子死在黎霧手中，她故意前往三羊神祠堂，又在第一時間發現了黎霧，這些都不是巧合，而是她從一開始就計劃好的。

她要讓黎霧品嘗到千倍萬倍的痛苦，可到最后報應降臨到的還是她的身上。

可她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她只是一個小婦人，往前數二十年也只是一個孤立無援的女人。

“我現在三十六歲，被抓到這里的時候十六歲，在這村子呆了二十年……二十年！我人生中超過一半的日子都是在這個村子里度過的！”

“他們像挑選哪樣貨物一樣，李強把我綁回了家，用一條鏈子困在我的脖子上，把我關在整天整天見不到光的陰冷的小房間里。”

“鏈子很短，短到我根本就沒得辦法站起來，連吃飯也只能像動物一樣爬到他們放飯的地方，像羊咀嚼草一樣，低著腦袋把自己整張臉都湊上去吃。”

“我記不得自己到底什么時候從一個人變成了一頭羊，或許被綁過來的那天我就成了羊，我想過反抗，想過餓死，可你曉得不？死亡也同樣需要勇氣，死亡也沒辦法受到人自己決定。”

“我磕頭磕的頭破血流，我絕食到最后精神恍惚，可李強不會管這些，這個村里的所有人都不會管，即使我已經半死不活，李強仍然只是將我當做工具一樣侵犯我的身體，日日夜夜……我痛恨！我怎么能不恨？可活人的求生本能讓我對那餿掉的食物屈服下嘴，讓我低頭。”

說到這里的時候她笑了，她又握緊了拳頭。

“后來我逃出去過。”

“其實現在想起來……我不該逃出去的。”

她抬起頭，那一瞬間的沉默是憋不住回憶帶來的傷害的，她面部抽搐，伸手蓋住將自己的眼淚。

“可能女人被拋棄，不止是在這個村子里理所應當，在外面的世界也同樣如此。”

“不……不是可能，是一定。”

“當我逃出去之后，我發現大家都在費盡心思的尋找我。我很驚喜，我以為我回到家我所有遭受到的一切都能得到安慰。”

“可真到我回了家那天，我忘不了……忘不了他們的眼神是驚詫的，是不可思議的，甚至也的確是驚喜的。”

“但是很快就變得不一樣了……我沒辦法適應外面的生活，也沒辦法適應別人看我關心我的眼神，我一直在做噩夢。”

“其他人的聲音也傳到我耳朵里邊，她們說我已經不干凈咯，猜我被怎么樣怎么樣的對待，笑我會不會染上了什么怪病，她們曾經的心痛轉變成了嫌棄，嘲笑。”

“我靠近他們的時候，他們會躲一下，跟我一桌吃飯的時候，他們會避開我吃的菜。”

“就連我的爸爸媽媽……他們也說，我嫁不出去了，說我總不能一輩子在家，罵我丟臉，賠錢貨。可是我是想自己被拐的嗎？是我的錯嗎？是我的錯嗎！跟我有什么關系！我才是受害者啊！”

“我想去找工作，可我沒有學歷，沒得常識，而且那幾年外面的世界進步太快太快了，哪里都不要我這個什么都不懂的。好不容易找到點干苦力的，周圍的人就開始說三道四。說我爛貨。”

“不知不覺……我好像與我原本生活的世界變得格格不入了。”

“懦弱，無知，骯臟，這些東西成了我身上總帶著洗不去的腥膻味。”

“我好像就真的……變成了一頭羊，一頭山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