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
陳醫(yī)師瞬間皺緊了眉頭,對于殺人這種事情她十分厭煩。
“既然公子是來殺人的,那就請自便。”
眼看她就要關(guān)門打烊了。
劉長安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姑娘,就不好奇我是來殺誰的嗎?”
“不好奇!”
陳醫(yī)師哐當(dāng)把門關(guān)上了。
接下來。
這半個月。
每天陳醫(yī)師給人看病的時候,那個少年總會在旁邊站著看。
久而久之。
她終于忍不住了。
走了上來,輕聲問道:“公子既然是來殺人的,為何遲遲不殺?!?/p>
劉長安微笑道:“我現(xiàn)在改變主意了,我不想殺了。”
“我想讓你幫忙看病?!?/p>
“公子你有所不知,我這家醫(yī)館有一個規(guī)矩?!彼嵝?。
“規(guī)矩?”
劉長安一怔。
“我這有三不救?!?/p>
“姑娘,倒是不妨說說看,哪三不救?”
“一,為富不仁者不救?!?/p>
“二,拋妻棄女者不救?!?/p>
“三,江湖中人,一概不救?!?/p>
“這是我娘開這家醫(yī)館,生前留下來的規(guī)矩?!?/p>
“有趣……只是我與姑娘素昧平生,何以斷定我屬這三類人?”劉長安沉吟。
“你腰間所帶匕首,這就是最好的證明?!标愥t(yī)師答道。
“姑娘誤會了?!?/p>
劉長安微微一笑,從容應(yīng)對,“在下平日酷愛吃蘋果,隨身帶一把水果刀,應(yīng)該很合理吧?”
“………”
陳姑娘愕然。
隨即,劉長安大方的將匕首取出展示。
不料這一動,就像是觸動了什么機關(guān)。
只聽“哐當(dāng)”一聲,他身上一件東西掉在地上,被他急忙彎腰拾起。
看著這把鐵錘。
陳醫(yī)師蹙眉:“公子,這又該如何解釋?”
劉長安面不改色:“我的職業(yè)是一個打鐵匠,隨身帶一把打鐵用的錘子,應(yīng)該也很合理吧?”
“………”
陳醫(yī)師沉默了。
過去了一會兒,她才語氣平靜的說道:“公子有沒有病,難道自己還不清楚么?”何必跑來戲弄我?!?/p>
劉長安與她目光相接,意味深長的說道:“我確實病了,病得不輕?!?/p>
“公子氣血旺盛,面色紅潤,分明是康健之人,何必誆我?”陳醫(yī)師眉頭更緊。
劉長安忽然長嘆,語氣一沉:“姑娘有所不知,世間病痛大致分兩種:一為外病,可藥石醫(yī)治,二為心病……一旦染上,有些人終生難愈?!?/p>
陳醫(yī)師眸光在他身上流轉(zhuǎn)片刻,只覺這少年話中有話,像是意有所指。
她沉吟半晌,終是輕聲問道:“那敢問公子,你的心病是什么?”
劉長安眼中掠過一抹冷色:“報仇雪恨!”
此話一出。
陳醫(yī)師內(nèi)心不禁一顫。
若不是清楚自己與對方素昧平生,無冤無仇的話。
她幾乎要以為這人是來找自己尋仇的。
她雖不知對方經(jīng)歷過什么,仍忍不住勸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公子若日夜活在仇恨中,如此痛苦?!?/p>
“為何不試著放下?”
劉長安聞言,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冷笑:“比起放下,這種冠冕堂皇的話,我更傾向于斬草除根,不留后患?!?/p>
他眼中驟然迸出的凌厲眸光,讓陳醫(yī)師心頭一凜。
這少年的冷冽眼神,實在駭人。
就好像自己是那個他要殺的人一樣。
就在她內(nèi)心惶恐的時候,劉長安卻忽然咧嘴一笑:“放心,我的仇人又不是你,你怕什么?”
陳醫(yī)師這才回過神來。
心有余悸。
她本想轉(zhuǎn)身離去,不愿與這危險的少年再有牽扯。
可走出幾步。
她又從家中醫(yī)館折返了回來。
再回來的時候。
手中已然多出了一壇酒。
“這位公子,我請你喝酒,你能給我講講你身上發(fā)生的故事嗎,我很好奇……”
她坐在了劉長安身邊,并沒有什么架子。
只有少女對外面事物的好奇心。
“你想聽?”
“想。”
陳醫(yī)師認真的點了點頭。
于是,劉長安娓娓道來:“從前村里有個放牛娃,他們一家一直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村里來了個老道士?!?/p>
“他用一場大火燒死了全村的人,也用大火燒盡了少年心中最后一點善念。”
………………
當(dāng)劉長安講完身上這段經(jīng)歷的時候。
他目光灼灼,再度看向眼前的少女:“你說,這個活下來的少年,他該不該為家人報仇?”
陳醫(yī)師心頭一震。
她從小在城里長大,從未想過世上竟有如此慘事。
對于這份悲慘的遭遇。
她不禁生出幾分共情,心中涌起一陣難言的傷感。
她復(fù)雜的望了對方一眼,柔聲說道:“報仇本是天經(jīng)地義,可罪魁禍?zhǔn)准纫阉廊?,又何苦牽連更多無辜之人?”
“無辜?”
劉長安語氣驟冷,“那一村枉死的人,難道就不無辜?”
“比起執(zhí)著于復(fù)仇,那少年難道不該先去尋找還在世的家人嗎?”陳醫(yī)師問道。
這句話如雷擊般擊中了劉長安。
他神情復(fù)雜的看向?qū)Ψ剑骸叭绻莻€少年的家人……再也找不到了呢?”
“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堅持,總會有希望的,就像我小時候立志行醫(yī),起初識藥草、讀醫(yī)書,也覺得艱難無比?!?/p>
“無數(shù)次,我都曾因為困難想要放棄過,但只有努力過,才可能成功?!?/p>
“若不去嘗試,便永遠沒有結(jié)果。”
少女的話語仿佛帶著某種治愈的力量,悄然撫平少年心中翻涌的波瀾。
她停頓片刻,又輕聲說道:“其實比起復(fù)仇,我相信故事里的那個少年內(nèi)心最渴望的…其實是找到自己的家人吧。”
提到家人二字。
陳醫(yī)師眼中也不由掠過一絲黯然。
這份執(zhí)著。
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對此她感同身受。
劉長安眼中的冷意漸漸猶如潮水般退去,心中的殺意也是如此。
這半個月以來。
他一直在藥鋪門口觀察自己這位師父的女兒,試圖從她身上找到一絲虛偽的證據(jù)。
可這少女太完美了。
身為醫(yī)者,她醫(yī)術(shù)其實也就一般般。
可她卻在真心實意的治病救人,那份善意沒有半分弄虛作假。
這一刻,劉長安迷茫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此次復(fù)仇的目的,究竟是對是錯?
是該向弱者揮起屠刀,斬草除根。
還是應(yīng)既往不咎,一笑泯恩仇?
很矛盾,也很糾結(jié)。
直到今夜。
少女的一番話點醒了他。
復(fù)仇固然重要,但家人更重要。
原來。
這才是困擾他多年的心病。
“謝謝你。”
“你確實是一位稱職的醫(yī)者?!眲㈤L安認真說道。
陳醫(yī)師微笑回答:“不客氣,你也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學(xué)醫(yī),根本救不了這個病入膏肓的世界。”
這次無意間的談話。
讓兩個本不會有任何交集的人,悄然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眼看天色已晚。
就在劉長安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少女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等一下,韓大哥……”
他回過頭,在月光下,對方那張容顏依舊別致清麗。
劉長安遲疑道:“姑娘還有什么事嗎?”
“韓……韓大哥?!?/p>
陳朵朵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鼓起勇氣說道:“你能帶我一起離開這里嗎?”
“帶你離開?”
劉長安表情一怔。
“不、不是那個意思!”
她臉頰一紅,急忙擺手,一陣手忙腳亂后,小聲解釋道,“其實我和你一樣,也有自己想要找到的人。”
“韓大哥!”
“你有所不知……”
“小時候,一個對我很重要的家人,他突然有一天出了遠門,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母親因思念他成疾,一直郁郁寡歡,在幾年前留下這家醫(yī)館就去世了?!?/p>
“所以……”
她神情漸漸認真起來,她語氣堅定道:“我,我想請你帶我一起走,離開這里”
“我們一起去尋找家人。”
“韓……韓大哥,可以嗎?”
最后她的話語之中竟開始帶著一絲懇求。
劉長安沉默了。
他望著眼前心地善良的少女,眼中情緒復(fù)雜。
并沒有告訴她殘酷的真相。
也許對她而言,永遠也不知道才是最好的答案。
夜。
寂靜無聲。
大街上。
二人彼此對望了一眼。
在少女滿是期待的目光注視下,他最終無情拒絕:“抱歉,陳姑娘?!?/p>
“我不能帶你走?!?/p>
話音落下。
陳朵朵眼中可見閃過一抹失落,語氣輕顫:“沒……沒事的?!?/p>
“韓大哥,等我攥夠了錢,我一個人其實也可以。”
她努力擠出一抹笑容。
“陳姑娘,保重?!?/p>
劉長安復(fù)雜的收回了眸光。
身后的少女,只能眼睜睜看著少年的背影獨自漸行漸遠。
最終永遠消失在了夜色籠罩的長街盡頭。
她揮手告別,用著一直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語氣,呢喃道:“韓大哥,再見!”
“愿你早日得償所愿,與家人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