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靈腳步一頓，皺了皺眉，回轉身來。

老者白發蒼蒼，盤坐樹下，正手捏棋子，一臉淡然地看向他。

“老家伙，別礙事！”

御靈神色一冷，沙啞道：

“本尊時間不多了，但也不介意提前送你一程。”

盡管雙眼已經渾濁，但仍然遮不住目光中的漠然，就好似高居天頂的巨人，俯瞰地上一只正在爬行的螻蟻。

千世輪回，人頭滾滾，殺絕一代又一代人。

死在他手中的江湖高手、軍中大將，何止億萬萬。

眼前的糟老頭子，根本不配入他的眼！

“你還是喜歡這般居高臨下，不過......”

白發老者搖頭嘆息，放下棋子，抬手指向身邊兩棵大樹。

“你的目光太高了，也太遠了。”

“踏足江湖之遠，走至廟堂之高，卻從未有時間看看身邊的一草一木。”

御靈瞳孔驟然一縮，目光不自覺跟隨對方手指，看向兩棵百年老樹。

樹干粗壯，枝繁葉茂。

御靈認不出什么品種，也從未在意過，但隨著目光上移。

一左一右，兩截探出墻頭的枝丫，映入眼簾。

莫名的既視感涌上心頭，就好似眼前一幕曾經上演過一次......

不對！

御靈猛地搖頭，眼睛漸漸瞪大，無盡瘋狂從眼底一點一點褪去。

他在拼命回憶！

人生百年，所見畫面、場景無以數計，絕大多數不過匆匆一瞥，看后即忘。

這兩截枝丫能讓他產生既視感，絕對不止出現過一、兩次！

不過，

天道輪回，每一次輪回都是對真靈的消磨，記憶同樣也會受到影響。

曾經，御靈從未在意過。

輪回之地，無數生靈不過是注定消亡的殘缺真靈。

夢幻泡影般的經歷，本就不值一提。

唯一需要記住的，只有一點......找到李青山！

如今，歷經千世輪回之后，真靈已如風中殘燭，想要回憶起，又談何容易？

時間一點點流逝，天色逐漸暗淡。

御靈愣在原地，依然仰著頭，雙眼盯在樹梢上，怔怔出神。

桑梓樹下，白發老者一臉淡然，耐心等待。

夕陽西下，最后一抹火紅余暉消失在天際。

日落月升，皎潔月光偕同漫天星光，灑進院落當中。

御靈目光變換，一幅幅畫面從記憶深處浮現。

想起來了，他都想起來了！

上一世，他壽終之時，曾站在窗邊。

高墻外，便有這一左一右，越過墻頭的枝丫。

不止上一世，第九百世...第八百世...第五百世......

第一世！

記憶最深處，一幅畫面逐漸清晰起來。

他已白發蒼蒼，老態龍鐘，正站在窗前。

窗外，高墻背后，兩截枝丫一左一右越過墻頭。

九百九十九幅畫面重重疊疊，近乎一模一樣。

畫面中，所有老者嘴唇同時張動，無聲開口。

現實中，御靈不由自主跟著張嘴，問出困擾千世的疑問。

“好高的兩棵樹，應該有百年了吧？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種？”

白發老者淡淡一笑，手指點向兩棵樹。

“這是桑樹，這是梓樹。”

“桑樹？梓樹？桑梓......”

御靈嘴里喃喃念叨，目光再次茫然。

腦海中，剛剛憶起的千世經歷，不斷翻滾，一張張面龐浮現。

少年...中年...老年......

穿著打扮，各不相同！

有些只是一面之緣，有些見過數面。

最終，所有面龐褪去，一幅畫面從記憶最深處浮現。

白袍少年騎在馬上，路過碼頭。

道路兩側，站滿微縮低頭的搬運工人。

那是他第一世的經歷，

那時，他剛剛年滿十二歲，正準備踏足江湖尋找李青山。

那時，他第一次聽聞“桑梓”二字！

畫面中，馬匹停下，白袍少年目光看向人群。

在所有人都低頭的情況下，一個穿著汗衫、肩膀搭著汗巾的少年，正抬著頭，一臉平靜。

現實中，御靈目光匯聚，看向同樣一臉平靜的白發老者。

少年、老者，在他的瞳孔中逐漸重合。

“李青山，原來你一直都在......”

御靈艱難開口，聲音沙啞、干澀。

“桑梓”這個名字，并不是每一世都會出現。

而一世經歷中，他見過的人不知凡幾，歷次輪回中，重名之人更是數不勝數。

他也從未想過，李青山會一直住在他隔壁，卻沒有一次主動出手殺他。

“不對，不對！”

御靈猛地搖頭，目光望向兩棵參天大樹，眼中滿是迷惑。

“你的真靈早該散去才是，怎么可能堅持至今？”

“而且，蘇醒的時間越來越晚，后面數百世，你根本不可能有時間種下這兩棵樹！”

“除非......”

御靈話音一頓，雙眼漸漸瞪大。

李青山緩緩起身，淡笑開口。

“老鄰居，其實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

“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

御靈渾身顫抖，滿眼不可置信。

融合“邪神”力量，他的真靈方才能歷經千世輪回的磨損。

可就算如此，也已經是強弩之末。

而李青山，每一世都能種出百年大樹，證明其真靈根本沒有受到絲毫損傷。

到底是何等驚天的機緣，才能超過“邪神”偉力，把李青山的真靈淬煉到如此地步？

不過，不管如何難以置信，事實已經擺在眼前。

無盡恨意、瘋狂，再次從眼底浮現，遠超以往。

御靈顫顫巍巍，不管不顧，猛地撲向李青山。

“李青山，你一直在耍我！！！”

“輪回相爭，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千世輪回，你足足耍了我十萬年！”

砰！

腳下一軟，御靈匍匐倒地。

不是李青山出手，而是孱弱身體根本支撐不了劇烈運動。

“很抱歉，的確是騙了你。”

李青山淡淡一笑，踱步到御靈身前，低頭道：

“不過，我可不是為了耍你，也沒有閑心看你十萬年殺戮。”

“千世輪回，只是為悟道而已。”

“悟道？”

御靈艱難仰起頭顱，對上李青山目光。

時間，仿佛回到了踏入輪回之前。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不過，彼時的李青山是利用項昊留下的“后手”，借天道權柄壓制他。

而此刻，

他面對的，只有李青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