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祁昀沒有多言,只是沖著一旁伸出右手,風(fēng)青立刻將一個白色小瓷瓶放到他手上。
在北戎這段日子,因為不想太過引人注意,他便一直用藥,所以眼睛看起來跟常人無異。
不過風(fēng)青也為他準(zhǔn)備了另一種藥,只要滴入眼睛,立刻便可恢復(fù)原狀。
蘇家父子自然不知道這些,此時也是滿眼疑惑。
可是下一秒,他們就見身前這男人的眼睛從普通的瞳仁變成了罕見的重瞳。
這一刻,端坐如山的老太爺,身子猛地一顫,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指節(jié)更是緊緊握住,微微泛白。
就連蘇廣陵也忍不住身子前傾,死死盯著人不放,像要把人生吞一般。
“已經(jīng)快百年了,蘇家終于又有了重瞳現(xiàn)世?!?/p>
不知過了多久,蘇老太爺終于開口。
趙祁昀沉默不語。他記得蘇云曾說她自己的曾祖父是重瞳,那么也就是這蘇老太爺?shù)淖娓浮?/p>
“你……”蘇老太爺頓了頓,繼續(xù)說道:“你可否過來些,讓老夫……好好瞧瞧。”
這話若是對著普通人說,并沒有什么。它甚至都不是一句命令,只是一個老人對自己晚輩的懇求。
但偏偏,對方是趙祁昀。
所以屋子里立時便安靜了下來。
風(fēng)青有些緊張地看著自己主子,他相信憑主子的聰明,也已經(jīng)聽出,這位蘇家的老人是想通過這個方法確認(rèn),主子對蘇家是什么態(tài)度。
趙祁昀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他從進屋后,就難得的分外安靜。
沒有人知道他此時到底在想什么。
也在所有人都覺得他不會過去時,卻突然抬腳往前走了幾步,直到距離人一步之遙時,才緩緩?fù)O隆?/p>
蘇老太爺張了張嘴,聲音已經(jīng)沙啞得不成樣子,“好,好……”
而后又細(xì)細(xì)打量了人一番,最后盯著人眼睛道:“你母親可曾提到過蘇家?”
“從未?!壁w祁昀聲音平靜,他似乎永遠(yuǎn)也無法理解這種所謂的親情。
更何況,對方還帶著某種試探。
聽見他的回答,老太爺一怔,良久才喃喃道:“不怪她,當(dāng)初本就是我們蘇家對不起她。只是云兒自小嬌生慣養(yǎng),也不知……也不知這一路受了多少苦……”
“她一定恨極了我們?!?/p>
他聲音悲愴,像所有擔(dān)心子女的長輩一般。
身后的蘇廣陵立刻安慰道:“父親不必太過傷心,祁昀也說了,云兒好好的?!?/p>
趙祁昀聽見他的稱呼,挑了挑眉,覺得有些好笑,可比起這個,他更關(guān)心蘇家當(dāng)初究竟想把蘇云嫁給誰,才會逼得她離家出走。
很久以前他就和風(fēng)青分析過,以蘇家在金海的身份,蘇家人又這么疼蘇云,必然不會隨意給她訂婚。那這要嫁之人一定身份特殊,是蘇家不能悔婚的存在。
不想再浪費時間陪人演戲,他動了動脖子,開口問道:“敢問兩位可否告知我母親當(dāng)年逃婚之事?”
他說這話時明明語氣和緩,但蘇老太爺和蘇廣陵都明顯感覺到,他的情緒似乎并不高。
周身的氣息也有了很大變化。
這時,他們才意識到,這人可不是什么尋常人,而是大蒼國殺人不眨眼的昭戮帝。
久久沒有聽到回答,趙祁昀變得不耐,嘖了一聲,冷聲道:“看來老太爺是覺得為難,不過我這人向來不愛強迫別人,既不愿說那便罷了?!?/p>
說完就轉(zhuǎn)身離開。
他雖然好奇,但也僅僅是好奇,還不足以讓他做出其他讓步。
而且看樣子,蘇家也并未做好決定。
既然如此,他也不會強求。
“慢著!”見人真的要走,蘇老太爺難得急躁的出聲阻止。
趙祁昀停下腳步,緩緩轉(zhuǎn)身。
“……罷了,不過是些陳年舊事,你若真的想知道,老夫便說與你聽聽。但要說到你母親逃婚一事,就要說到我們蘇家的一個秘密?!?/p>
蘇老太爺聲音低緩,“雖然你說云兒從未跟你提到過蘇家,但我猜以你的手段應(yīng)該早已知道,蘇家每隔百年就會出現(xiàn)一個重瞳之人?!?/p>
“這條定律幾百年來從未有過改變。但其實能生下……”說到此處,蘇老太爺突然停下。
而趙祁昀卻悠然地走到一邊坐好,施施然道:“但其實只有蘇家女兒才能生下重瞳,對吧?”
話音一落,不止蘇家父子,就連風(fēng)青都變了臉色。
難怪,難怪主子會對重瞳一事如此感興趣。
蘇家所謂的百年出一個重瞳,那這孩子就肯定姓蘇,按理來說,這孩子應(yīng)該是蘇家男丁的后人,可偏偏生下重瞳的卻是蘇家的女兒。
要想讓蘇家女兒生的孩子姓蘇,要么孩子隨母姓,要么……孩子的父親也姓蘇!
大家都是聰明人,趙祁昀此話一出,蘇老太爺便知道他已經(jīng)察覺到什么,不由為這人的敏銳感到心驚。
之后便也不再沉默,低啞出聲,道:“的確,能生下重瞳的只有蘇家女兒。蘇家祖訓(xùn),每一個重瞳之人都是蘇家的貴人,能保蘇家百年昌盛,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問題,蘇家必將遭逢大禍?!?/p>
“幾百年來,蘇家都一直遵循這條家規(guī),并按照祖先留下的方法,在每個百年之后挑出下一個能生育重瞳的蘇家女?!?/p>
趙祁昀皺眉,“所以,二十多年前,你們算出的那人就是我母親?”
“對,正是云兒。”蘇老太爺嘆息一聲,“這都是命啊?!?/p>
“那你們想讓她嫁給誰?”
可能是因為已經(jīng)開了口,老太爺也沒再隱瞞,直接回道:“一個蘇家的旁系子侄?!?/p>
原來如此。
趙祁昀冷笑一聲,“金海城四大家族之一的蘇家,竟然背地里也是如此齷齪?!?/p>
蘇老太爺尚未說話,他身后的蘇廣陵已經(jīng)臉色鐵青,辯解道:“我們也是為了蘇家?guī)装倌甑募覙I(yè)!你可知……”
“廣陵!”老太爺一聲呵斥,將人制住,而后重新將視線落到不遠(yuǎn)處的男人身上,良久才繼續(xù)開口道:“你母親當(dāng)初誓死不從,最后在她一個貼身丫鬟的幫助下,偷偷跑了出去。”
“我們將整個金海城翻了個底朝天,后來又陸陸續(xù)續(xù)在北戎各地尋找,只萬萬沒想到她竟然逃去了大寧……最后,還生下了你?!?/p>
當(dāng)人停下后,廳內(nèi)突然靜得可怕,只有炭火偶爾噼啪一聲炸響。
趙祁昀抬手端過小桌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茶水早已微涼,但他卻毫不在意。
真是一段沒什么意思的故事,而蘇家也讓他再一次看清了所謂的骨肉親情。
這世上果真只有權(quán)勢才是真的,其他的東西都是假的。
將手中的茶盞放回桌面,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輕響,而后便不再猶豫,起身抬腳往外走。
風(fēng)青和衛(wèi)七見狀立刻跟了上去。
直到幾人快到門前,蘇家父子才反應(yīng)過來。
蘇老太爺一把抓住自己兒子的手慌忙跟上,口中急道:“祁昀!雪夜路滑,不如就在府中歇下……”
趙祁昀腳步不停,淡漠道:“不必。”
“那你……那你有用得到蘇家的地方,請盡管說?!?/p>
趙祁昀莫名笑了一聲,沒有說話,而是直接推開眼前的雕花木門。
風(fēng)似乎吹得更大了,門一開便裹著雪撲了人一身一臉。
他蹙了蹙眉,不等衛(wèi)七撐傘過來便大踏步往院中走去。
只是剛走出兩步,才發(fā)現(xiàn)院中站著密密麻麻幾十人,其中除了宋林還有幾人比較眼熟,想了片刻,才記起是蘇家那幾位有過幾面之緣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