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角泄出一抹極淡的魚白,將寒夜的墨色暈開幾分。
宮道上,經過宮人一夜的清掃擦洗,青石板磚干凈如新,一絲血跡都未曾殘留。
若非親眼所見,誰都沒法相信,昨夜闔家歡的年節(jié)里,皇宮經歷過一場血腥的宮變。
議事殿內,蕭令舟撫著泛疼的太陽穴,聽著下方百來人你一言我一語,雍矜面上是毫不掩飾的躁郁。
“……王爺,少帝膝下無子,如今昭國只有您一個主心骨,國不可一日無主,還請您以大局為重,盡早登基。”
“寺卿大人所言極是。”戶部尚書緊隨其后,躬身拱手,語氣恭敬道:“如今朝野人心惶惶,唯有王爺登基,方能安定四海、撫慰萬民。”
“何況王爺這些年輕徭薄賦、體恤民情,朝野上下有目共睹,有王爺這樣的君主,將是昭國之福!”
文丞相率領一眾官員紛紛跪地,整齊叩拜聲在諾大殿內格外醒耳:“王爺乃天選之人,登基繼位實乃眾望所歸!”
“臣等懇請王爺承天命、繼大統(tǒng),率臣等,共創(chuàng)昭國盛世!”
隨著文丞相俯首叩拜,其他人異口同聲附和:“臣等懇請王爺承天命、繼大統(tǒng)!”
“臣等懇請王爺承天命、繼大統(tǒng)!”
……
整齊呼聲如驚雷滾過,在空曠殿內來回回蕩。
蕭令舟垂眸望著匍匐滿地的朝中重臣,狹長的瑞鳳眼深邃如寒潭,未掀起半點波瀾。
就在這時,一名鐵甲兵走進殿中:“稟王爺,小的等人奉命巡邏,天亮之際發(fā)現(xiàn)有一名宮女和太監(jiān)形跡可疑,欲拿下問話,不料對方想要逃,弓箭手直接將其就地射殺了。”
“豈料……”鐵甲兵欲言又止,將頭埋的更低了些。
蕭令舟一天一夜未合眼,加上頭疾又犯了,語氣滿是不耐問:“豈料什么?一次性把話說完。”
“是……”甲兵后背一緊,小心翼翼抬眸覷了他一眼,忙道來:“豈料等小的等人上前去查看,發(fā)現(xiàn)那宮女是太后假扮的,太監(jiān)是她的男寵云來。”
“慈寧宮的看守說清早的時候太后鬧著說餓了,他們就放了宮女太監(jiān)進去送飯,一個沒留神就讓太后帶著男寵溜出了慈寧宮。”
說著,他將鼓囊的包袱呈上:“這是太后身上的包袱,小的等人查看過了,里面都是一些金銀珠寶和銀票。”
從他簡短的話中,殿內的人已將具體情況了解了七八。
當即有大臣憤而表示:“王爺,太后此舉簡直有辱皇家顏面!”
“就算人已歿,臣以為,亦當昭告天下其罪行,削其尊號,以庶人禮下葬,既正綱紀,也能警示世人!”
眾臣紛紛附和:“太后穢亂宮闈,罪不容誅!懇請王爺以國法為準繩,明正其罪,以儆效尤!”
蕭令舟靠在檀木雕花椅上,頭痛愈發(fā)劇烈,聽著殿內此起彼伏的聲討,眼底倦色更濃:“便依各位大人所言。”
他話鋒一轉:“想來先帝也不愿與廢后同葬,她既那么愛那男寵云來,本王便做個好人,準她與男寵合葬。”
“這……”
有大臣遲疑了下開口:“王爺此舉不妥,廢后雖已被廢,可怎么說都是皇家之人,與男寵合葬,恐怕會引來天下人恥笑。”
蕭令舟眉眼下壓,豐姿如玉的一張臉上皆是難掩的戾色:“廢后生前驕奢淫逸,豢養(yǎng)一堆男寵時你們不怕引來天下人恥笑?現(xiàn)在人死了倒是怕了?”
以為他蕭令舟真是什么好人嗎?
趙太后死的太便宜了。
他下令將她與男寵合葬,就是提醒天下人,她生前有多荒淫無道。
同時也能借此警告趙太后母氏一族,讓他們知道這昭國已易主。
再不夾起尾巴做人,他一句話能將趙太后與男寵合葬,同樣也有的是法子整治他們。
大臣們雖還有點抵觸,到底沒敢觸怒這位即將成為昭國新主的攝政王。
畢竟,為了一個死去的太后得罪新帝,本身就是一件不值當的事。
他們要守住的,是自個將來的利益。
而不是過去不相干的事。
“各位大人一夜未歸,想必家中人都牽腸掛懷,倚門盼歸了。”矜貴恣雎的攝政王聲音褪去了先前的冷硬,添了幾分難得的緩和。
他扶著額角:“宮變已平,朝局暫穩(wěn),各位大人先回府與家人團聚,后續(xù)事宜擇日再議。”
“臣等遵令!”
讓謝驚瀾留下,蕭令舟擺手示意其他人可以走了。
偌大議事殿安靜下來,宮人重新沏了熱茶端上來。
蕭令舟骨節(jié)分明的指揉按眉心,音色冷冽開口:“跟在小皇帝身邊那名叫小景子的小太監(jiān)不見了。”
“你安排人封鎖皇宮四門,逐一排查東西各宮,決不能讓人逃了。”
末了,不忘提醒謝驚瀾:“此人會易容術,極會躲藏。”
“昨夜你也瞧見了,本王讓人戴上人皮面具扮作你的模樣,旁人都分辨不出來。”
“要是讓他逃出皇宮,到時想抓他就難上加難了。”
“王爺放心,下官知輕重,定讓人嚴格盤查。”謝驚瀾揖首。
終于將人都打發(fā)走,蕭令舟換了身干凈衣裳,拖著疲累的身軀去了長寧殿。
姜虞昨夜一合眼,腦子里全是南元義最后看她的那個充滿愧疚的眼神,直到天亮才來困意睡了過去。
她睡眠淺,聽見帷幔被人掀開豁然睜開了眼:“子衍。”
蕭令舟一夜未眠的眼底滿是紅血絲,卻在望著她時,褪去了所有戾氣與疲憊,只剩下化不開的柔色。
“阿虞,再睡會兒吧。”
合衣在她外側空出位置躺下,蕭令舟抬手將她額前散亂的發(fā)別至耳后,動作溫柔得不像話。
姜虞往他臂彎挪了一下,回一個“好”字,安靜闔上眼。
蕭令舟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而她能做的,就是靜靜陪著他。
不一會兒,頭頂傳來男子清淺綿長的呼吸聲。
姜虞掀起眼睫,仰頭注視男子那張矜雍華越的臉。
睡著的蕭令舟眉峰不再緊蹙。
額間碎發(fā)自然垂落遮住了眉尾,弱化了五官的銳利鋒寒,顯出幾分溫潤清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