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的角色,在那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點擊了確認。刪除角色的進度條開始讀取,冰冷、決絕,沒有一絲挽回的余地。碎夢直播間的歡呼聲幾乎要沖破云霄,風王的支持者們已經在彈幕上提前開始了“慶功宴”。
清風端坐著,臉上是恰到好處的、屬于勝利者的平靜與一絲遺憾(偽裝出來的)。他在等待那最終的系統提示,等待“滄海”這個ID徹底灰暗,等待這礙眼的“俠義”象征,以最慘烈的方式在他腳下湮滅。然后,他就可以用悲憫(虛偽的)的語氣,說些“江湖路遠,各自珍重”欠我的那句霸霸,不用叫了的場面話,為自己“君子”的形象再鍍一層金。
然而——
就在“滄海”角色消失的瞬間,甚至沒等那象征刪除的微弱白光完全散去,一條前所未有的、更加璀璨奪目、幾乎占據半個屏幕的全服務器公告,以無可阻擋的姿態,轟然炸響在每一個在線玩家的眼前:
【恭賀“踏山河”服務器玩家“大毛毛”,成功達成【萬金散盡還復來】終極成就,獲得全服唯一專屬稱號【千金一諾】!并因其在“諸神遺跡”活動中綜合貢獻值重新核定后登頂,榮膺全服巔峰戰力榜榜首!獲得至尊稱號【逍遙游】!】
公告,同樣刷屏三次。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了。
碎夢直播間里,那些即將噴涌而出的“風王萬歲”、“恭送滄海”的彈幕,硬生生卡在了輸入框里。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以及隨后爆發的、幾乎要掀翻直播平臺的、來自“Imao”及其支持者、以及無數被這驚天反轉震撼到的路人玩家的、山呼海嘯般的:
“毛王萬歲!!!”
“臥槽!!!反轉了!!”
“千金一諾!逍遙游!這特么才是真神!”
“哈哈哈清風傻眼了吧!”
“砸錢砸到榜一,這才是真·實力!”
清風臉上那精心維持的、溫文爾雅的表情,瞬間崩裂。瞳孔驟然收縮,握鼠標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死死盯著那條還在滾動的、散發著嘲諷般金光的公告,耳邊是自己直播間里瞬間倒戈的驚呼和“毛王”支持者狂歡的喧囂。
“萬金散盡還復來”……是了,是了!那個在“莫問”直播間,一擲萬金的神秘女性賬號!那不是嘲諷,那不是挑釁,那根本就是“大毛毛”本人或者說他那邊安排的、完成某個隱藏的、需要恐怖氪金額度才能觸發的終極成就的最后一環!而那所謂的“重新核定貢獻值”……清風只覺得一股冰冷的、被徹底戲耍的怒火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他早該想到,“大毛毛”那種不按常理出牌、揮金如土的行事風格,怎么可能只在明面上爭奪?他必然也走了某種特殊渠道,或者觸發了連官方都始料未及的隱藏規則!
而他,清風,全服矚目的新王,剛剛還在逼迫別人刪號、享受萬眾朝拜的“勝利者”,此刻就像一個在舞臺上賣力表演、卻突然被聚光燈和掌聲集體拋棄的小丑。他所有的算計、所有的隱忍、所有的“君子”表演,在“大毛毛”這用純粹金錢和出人意料的方式達成的、更具傳奇色彩的雙重登頂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甚至……卑劣。
“實力不足……”這四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自尊心上。那個神秘人刷的禮物,此刻看來,哪里是替“滄海”解圍,分明是在他志得意滿、即將加冕的最后一刻,用最響亮的耳光,告訴他:你的“第一”,是算計來的;而我的“第一”,是玩出來的。境界,高下立判。
就在他血液幾乎要凍結、怒火即將吞噬理智的當口,私聊頻道急促地閃爍起來。是墨白。
這個他剛剛利用完、并且準備隨時拋棄的“金牌主播”,發來了一條看似解釋、實則可能包藏禍心的消息:
“風哥,別氣。剛托朋友查到,那個在毛王直播間刷禮物的神秘賬號,IP地址經過多層偽裝,但最終溯源,很大可能……是我們‘碎夢’內部的人,或者至少是近期與我們幫會有過密切接觸的關聯賬號。具體是誰還在查,但肯定不是毛王那邊的人。這他媽是內鬼!是沖著打你臉來的!”
清風盯著這條消息,嘴角那最后一絲屬于“風王”的弧度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冰冷與洞悉一切的陰狠。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無聲念出了那個他早已懷疑的名字。
“果然……是你。” 他早就在懷疑,墨白這個游走于各方勢力、消息靈通到過分、又似乎對“秦時”和“毛王”那邊動向總有某種微妙“滯后性知曉”的家伙,背后到底站著誰。現在看來,答案呼之欲出。什么“朋友查到”,什么“內鬼”,不過是賊喊捉賊,混淆視聽!墨白,根本就是“秦時”或者“毛王”安插在他身邊的釘子!在他最志得意滿、最需要萬眾一心的時候,配合“毛王”完成了這驚天一擊,狠狠地、用最羞辱的方式,打了他的臉!
王的疑心,在這一刻膨脹到了極致,轉化為刻骨的殺意。這一筆,他死死地記在了心底。墨白,你已經是一枚必須被徹底碾碎、而且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內奸”的棄子了。這一局,在最終的王座歸屬上,他敗了,敗給了“毛王”那無法用常理揣度的金錢力量和不按套路的玩法;在人心算計上,他竟然也被自己“養”的狗反咬了一口,敗得如此難看!
而另一邊,那個身處“碎夢”幫會內部、剛剛完成“驚世一刷”的“神秘人”——很可能是一位同樣財力雄厚、但行事更為低調的“老板”級成員——或許正帶著一絲“立功”的興奮或“完成任務”的輕松,看著直播間里爆炸的彈幕和“毛王”登頂的狂歡。他/她或許以為,自己只是按照“上面”(可能是墨白,也可能是“毛王”那邊的某種暗示)的指示,做了一件“應該做”的事情,一件能“幫助”幫派(盡管方式詭異)或者“打擊”對手的事情。
他/她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這“忠心”或“順勢而為”的舉動,在清風那顆被權欲、猜忌和接連挫敗所扭曲的心里,已經被打上了“內鬼”、“背叛者”的烙印。他/她低估了清風在登頂失敗后,那瀕臨崩潰的驕傲所需要的“問責”對象,更低估了這位“風王”在絕境中,那會將一切不穩定因素、一切“可能”的背叛都無限放大并徹底清除的、冰冷而狹隘的氣度與格局。
清風的目光,從墨白發來的消息,緩緩移向直播間里仍在瘋狂慶祝“毛王”登頂的彈幕,再移向自己角色頭頂那剛剛戴上半小時、此刻卻顯得無比諷刺的“唯吾獨尊”稱號。
王冠,已然墜地,沾滿塵埃。
而新的清算,已在黑暗中,悄然拉開了血腥的序幕。這一次,他的刀刃,將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