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五交代了之后的工作,下午,許瑾開車回月泊灣別墅收拾衣物。
今年的雨季格外長,天陰沉得像是晚上。
噼噼啪啪的雨滴打在車頂,她一腳油門踩到底,窗外的景色模糊成一片深海。
許瑾覺得快要窒息。
早上走的時候忘記關廚房的窗戶,推開門的瞬間被穿堂風灌了個透心涼。
藍貓蜷縮在窩里,抬眼喵了一聲,算是迎接。
那個貓窩,是她和霍云舟一起買的。
兩人把整個巷子從頭逛到尾,許瑾才挑到了現在的這個。
霍云舟笑她,“百十塊的東西這么費心,為什么不把所有看上的都買下來?”
許瑾歪頭,看向丈夫狹長的眉眼,“因為我分得清,一時的動心和綿長的歡喜。”
霍云舟眼底幽暗,他挽起許瑾的手,“去吃飯吧。”
那是許瑾第一次嘗到老何的手藝。
在面被端上來之前,她一直都在疑惑,為什么黃魚面非要到一家酒吧里吃?
直到滿滿兩大碗被許瑾連面帶湯底吃了干凈,她決意要到后廚加人廚師微信。
老何系著圍裙撩開簾子,跟霍云舟點了點頭,“難得見你帶女人來我這兒。”
“許瑾,我未婚妻。”
老何拍拍手,“決定了?”
許瑾正忙著把碗底最后一塊碎魚肉扒拉進嘴里。
霍云舟看著她,眼含笑意。
“就她吧。”
關上門窗,扔掉餐桌上早就冷掉的黃魚面,許瑾拿出行李箱,開始收拾搬家的東西。
打開衣柜拿了幾件當季的衣物,又帶上自己的洗漱用品,剩下的空間,都留給了那只肥貓。
貓糧、零食、玩具、貓砂,還有那個已經有些起球的貓窩,整個行李箱塞得滿滿當當。
許瑾推著箱子下樓,藍貓像是早有預料,喵的一聲鉆進了寵物背包。
窗外的雨更大了,伴著幾道雷聲,轟鳴得像是世界末日。
要走了。
許瑾回頭,環視這間房子最后一眼。
沙發是霍云舟定的。
茶幾買了許瑾最喜歡的樣式。
地毯是蜜月旅行的紀念品。
背景墻上的掛畫是每年結婚紀念日兩人的合照。
有三幅。
只有三幅。
它靜靜地被留在這里,不再增加,也不會減少。
許瑾清楚,以后每一次在記憶中回望,都將是狠狠的一巴掌。
可她寧可痛得干脆,也不要一忍再忍的細碎折磨。
強風砰的一聲帶上了門。
她裹緊大衣,撐起傘走進雨中。
開車進了位于槐北路的和園小區,這個老舊的家是父母留給許瑾的唯一遺物。
一路傾泄的大雨,被淋得渾身濕透的許瑾剛安置好藍貓,就接到小五的電話。
“許總,店里有人鬧事。”
來不及換身衣服,許瑾又一腳油門到了店里。
下車人還沒站穩,就被沖上來的人薅住長發,用力錘了一拳。
肇事者被保安拉開,小五匆匆跑過來扶住她,眼睛紅的一看就是剛哭過。
“許總對不起,我又沒把事情辦好,明明你已經教過我這種情況的處理方式……”
許瑾拍拍他的肩膀,“說一下你了解的情況。”
小五在袖子上抹干了眼淚,趕緊開口。
“今天下午店里突然就來了幾個老頭,他們把店門口攔住不讓客人進來,問理由也一個字不說。”
看著門口十幾個兩鬢斑白的鬧事者,還有剛剛掏了自己一拳眼神惡狠狠的老頭。
許瑾盡力站直身體。
“按人數準備雨傘,再去附近超市多買些土雞蛋。”
“雞、雞蛋?”
小五頭上頂著個問號消失在雨中。
一天兩場的“新聞發布會”,擺包的位置全部被小板凳占據。
許瑾在心里偷偷感嘆,什么時候客人能和今天鬧事的人一樣多就好了。
她接過話筒,清了清嗓子。
“年齡大了吵架容易高血壓,不如直接說一下你們的訴求?”
“關店!關店!”
帶頭的老頭振臂高呼,幾個前排的隨聲附和,還有一兩個窩在角落里沒開口,只是做個樣子揮了揮拳頭。
許瑾看得清楚,她走到后排,把一斤雞蛋遞給對方。
“這、這不好吧……”
老人猶猶豫豫想接不敢接。
許瑾指了指門口,“要是愿意告訴我組織者是誰,等會走的時候再送兩斤。”
“這殼一看就是走地雞下的土雞蛋,可比領的那些水果值錢多了……”
現場一陣竊竊私語。
老人猶豫著要開口,被眼神兇狠的老頭打斷。
“拿了東西就是叛徒!以后有什么活動我們都不叫你!”
老人蔫蔫的泄了勁,手又縮了回來。
場面也重新安靜下來。
許瑾搬起一摞雞蛋擺到場子中心。
“愿意開口的,第一個人送10斤,第二個9斤,以此類推,最后開口的三個人就抱歉了,今天你們沒辦法離開,需要跟我一起去警察那里錄個口供。”
“……不是說不會有事嗎?要不還是拿雞蛋吧,也不少錢呢……”
眼神兇狠的老頭喝住了滿場的蠢蠢欲動。
“大家放心!他們沒膽子抓人!”
許瑾剛剛被打了一拳的肚子此刻疼得鉆心,她表面上扔努力維持游刃有余的模樣。
“尋釁滋事、擾亂正常經營,只要想追究,罪名還是很多的。”
老頭歪嘴一笑,“林小姐那邊老早就派人跟我們交代過了,這個歲數沒人敢抓,唬誰呢?”
林小姐。
許瑾立刻抓住了重點。
安排小五看住這些老人,她一個電話給林芷寧打了過去。
等待接通的嘟聲響了很久,許瑾又冷又疼得站不住,扶著肚子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淋了雨著涼,她覺得很冷。
臉上的傷口像一條扭曲的爬蟲,刺生生要剜進神經里,痛得她發抖。
“知道我的厲害了?”
電話終于被接通。
林芷寧沒了之前待她的那些假客氣,主動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她的聲音里透著按捺不住的得意,“還是說你喜歡我的指甲?我可以把美甲師的微信推給你。”
許瑾不想和她廢話,“為什么讓人來我店里鬧事?”
“是云舟的建議。”
一個上翹的尾音,“他和我說你很在意那家破店,所以用這種方式最容易讓你低頭,看樣子他說得沒錯。”
許瑾的眼前天旋地轉,發不出任何聲音。
結婚時,那個承諾會為你遮風擋雨的人,后來人生中的風雨,都是他帶來的。
砰的一聲。
大廳里傳來玻璃器皿碎裂的異響。
小五帶著哭腔沖過來,“許總,那個帶頭的老頭把大廳的卡普辛展柜給砸了,好多包都劃傷了。”
許瑾眼前一黑,人暈了過去。
嘈雜的聲響,刺鼻的味道,閃爍的燈光。
被扣上的氧氣面罩和來來往往的白色身影,許瑾被推進了手術室。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的她一直追在霍云舟的身后跑,她喊、她大聲哭泣、她向著那個背影用盡了全力,可無論如何都追不上。
后來她累了,停下休息,夢里的霍云舟卻倏然轉身沖到她面前。
可這個人哪里還是記憶中的溫柔愛人。
一張恐怖的鬼臉,空洞地留著血的雙眼,機械的嗓音責怪她為什么不繼續玩兒這個游戲。
許瑾一下子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