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哨聲像鋼針扎進耳膜,倉庫里的知青們瞬間炸了鍋。
驚呼、抱怨、匆忙起身撞到木板的悶響交織在一起,空氣里彌漫著慌亂和沒睡醒的煩躁。
沈輕虞逆著人流走進略顯昏暗的倉庫,身上那件半舊的藏藍薄毛衣已穿得整齊,頭發也重新梳成了光潔的麻花辮,臉上看不出多少疲憊,只有一種沉靜的清醒。
空間泉水緩解了身體的酸痛,但精神上的壓力依舊沉甸甸地壓著。
“沈知青起的好早?!苯窖┑穆曇魩е唤z刻意營造的親昵,她坐在鋪位上,手指靈巧地編著辮子,眼神卻飄向沈輕虞,帶著探詢和不甘。
沈輕虞沒看她,目光掃過還在和衣服扣子搏斗的李愛華,以及揉著眼睛、一臉茫然的劉彩鳳。
語氣平淡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嘈雜:“廚房鍋里有燒好的熱水,洗漱的時候自己拿。”
說完,她徑直走向自己的鋪位,拿起印著“為人民服務”的鋁制水壺,擰開喝了一口。
清涼甘冽的泉水滑入喉嚨,驅散了最后一絲混沌。
江慕雪被晾在原地,編辮子的手指微微一頓,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
又是這樣!她每一次試圖接近或試探,都被沈輕虞用這種無視或簡短的實用信息擋了回來,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憋悶得難受。
沐月已經穿戴整齊,她感激地看向沈輕虞:“謝謝沈姐姐?!?/p>
她昨晚睡得并不安穩,陌生的環境和硬邦邦的鋪位讓她渾身酸痛,此刻能有點熱水洗臉,簡直是雪中送炭。
她快步朝廚房走去。
劉紅霞也嚷嚷起來:“哎呀,有熱水太好了!沈姐你可太貼心了!”
她風風火火地抓起自己的搪瓷缸子跟了上去。
其他知青聞言,也紛紛加快了動作,奔向廚房。
熱水在這個清冷的北方清晨,是難得的慰藉,沈輕虞這份無聲的體貼,無形中又給她加了分。
江慕雪看著涌向廚房的身影,咬了咬下唇,最終也只能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具,混在人群里走了出去。
心里卻像堵了塊石頭——沈輕虞不僅沒被她的話激怒,反而又不動聲色地收攏了人心!
男知青那邊同樣雞飛狗跳。
陸野頂著一頭亂發,睡眼惺忪地抱怨:“這破哨子!催命呢!”
蘇逸軒皺著眉整理眼鏡。
顧淮年則早已收拾妥當,背脊挺直地站在門邊,像一桿沉默的標槍,目光沉靜地掃過混亂的場面,在沈輕虞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移開。
紀易清有些手忙腳亂地扣著外衣扣子,臉上帶著知識分子的窘迫。
院子中央,王鐵柱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手里拎著個破鑼,臉色比鍋底還黑,看著這群拖拖拉拉、衣衫不整的城里娃,眉頭擰成了疙瘩。
“磨蹭什么呢!太陽都曬屁股了!趕緊的,排好隊,去曬谷場集合!大隊長訓話!”
在他的催促和呵斥下,十幾個知青總算歪歪扭扭地在院子里排成了兩排。
沈輕虞站在女知青隊伍前列,沐月挨著她。
江慕雪特意站到了紀易清斜后方不遠的位置。
男知青那邊,顧淮年站在最邊上,陸野和蘇逸軒擠在一起,趙大剛打著哈欠。
王鐵柱像趕羊一樣,領著這支稀稀拉拉的隊伍走向村中央的曬谷場。
清晨的寒氣尚未散盡,土路兩旁的房屋升起裊裊炊煙,空氣中彌漫著柴火和牲畜糞便混合的鄉土氣息。
路過的村民投來好奇或審視的目光,讓不少知青都低下了頭,感到渾身不自在。
曬谷場上已經聚集了不少社員,王大山大隊長背著手站在一個半人高的土臺子上,神情嚴肅。
看到知青隊伍過來,他眉頭皺得更深了。
“立正!”王鐵柱吼了一嗓子。
知青們被嚇得一激靈,下意識地挺了挺背,隊伍總算有了點樣子。
王大山目光如炬,掃視著這群城里來的年輕人,聲音洪亮地開始了訓話:“同志們!從今天起,你們就是紅旗生產隊的一員了!知識青年到農村來,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不是來享福的!我們農村的條件艱苦,但越是艱苦,越能鍛煉人!”
“我昨天說過,紅旗生產隊不養閑人!工分就是你們的命根子!干多少活,吃多少飯!偷懶?;模瑒e怪我王大山不講情面!”他的目光特意在幾個看起來格外文弱或衣著光鮮的知青臉上頓了頓,包括沈輕虞、沐月,當然,也沒漏掉紀易清。
“今天,男同志跟著三小隊去北坡鋤草!女同志跟著二小隊去地里間苗!都給我打起精神來!現在,各小隊隊長領人!”王大山大手一揮,干脆利落。
訓話結束,社員們立刻行動起來。一個皮膚黝黑、身材敦實的中年漢子走了過來,嗓門粗獷:“二小隊的女知青,跟我走!我是二小隊隊長張滿囤!”
沈輕虞、江慕雪、沐月、劉紅霞、李愛華、劉彩鳳六個女知青跟在了張滿囤身后。
張滿囤邊走邊介紹情況,主要是玉米地的玉米苗長得太密了,需要間掉弱苗,留壯苗,株距要均勻。
“……這活兒精細,不能圖快!拔錯了苗,或者踩壞了苗,都要扣工分!明白沒?”
“明白了……”女知青們稀稀拉拉地應著,聲音里透著緊張和不確定。
沈輕虞默默記著要點,目光掃過廣袤的農田,估算著今天的勞動強度。
江慕雪則努力調整著呼吸,試圖表現出積極和不怕苦的樣子,眼角余光卻瞥向旁邊跟著三小隊走向另一個方向的紀易清。
到了河灘地,一片綠油油的玉米苗在晨風中輕輕搖曳。
張滿囤做了示范,如何識別弱苗,如何下腳不踩苗,如何保持株距。
然后給每人分了大約兩壟的任務,強調中午休息哨響才能停,下午繼續。
“開始吧!”張滿囤一聲令下,便走到田埂上蹲下,掏出煙袋鍋子,目光卻緊緊盯著這些新手。
女知青們面面相覷,硬著頭皮下了地。
泥土的濕軟、田壟的狹窄、玉米葉邊緣的鋒利,都成了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