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把地圖關了。手機屏幕暗下去,房間里只剩下窗外透進來的微光。她坐在床邊,手指貼在保溫杯底,輕輕敲了一下。不是為了喚醒什么記憶,只是想確認那個刻字還在。
Z&S 98.7.15。
她記得昨夜鋼筆心聲里的顫抖,也記得沈父低頭再抬頭時眼底壓著的東西。那不是愧疚,是怕。可怕的人不會留下通話記錄,也不會讓李國華的名字留在文件里。他們只會抹掉一切。
她起身拉開抽屜,取出清潔工排班表。指尖劃過東翼花園那一欄,停在自己名字上。六點三十二分,她簽了申請單,交給趙姐。趙姐沒多問,只說:“最近風大,別把枯枝堆在墻角。”
她推車出門時天還沒亮透。清潔車輪子壓過石板路,發出低沉的滾動聲。花園東側堆著多年積下的雜物,藤蔓纏著舊家具,布偶半埋在土里。她蹲下翻開一只鐵箱,里面是生銹的園藝剪和空花盆。
她的目標不是這些。
目光掃過角落,一只絨毛脫落的玩具熊靠在墻根。右眼的玻璃珠歪斜著,像是被人粗暴地按進去又沒按好。她放下工具袋,假裝系鞋帶,順勢將手套邊緣拉緊。指尖觸到熊眼,冰涼的玻璃滑了一下。
她默數三秒。
“我們的女兒要叫沈夏,你一定要找到她……”
聲音很輕,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哭過的鼻音。她手指一僵,立刻收回,低頭看自己的掌心。汗濕了。
她左右看了看,沒人。遠處保安的巡查路線還有十分鐘才會到這里。她用鑷子撬開熊眼背面,一枚微型膠卷落在手心。只有指甲蓋大小,裹在防水蠟紙里。她放進圍裙內袋,把玩具熊原樣放回。
上午七點四十分,她交回清潔車,登記物品銷毀清單。主管翻了一頁,點頭讓她走。她沒回宿舍,而是去了員工休息室,從柜子里拿出備用工作服換上。袖口卷起兩寸,露出手臂上的舊傷疤——這是趙姐教她的,說是運動員時代的習慣,能讓人看起來更可信。
九點十四分,她刷卡進了地下車庫。
編號07的工具箱藏在最里面一排架子底層。箱子落了灰,鎖扣有點卡。她用隨身鑰匙試了兩次才打開。里面是幾件舊園藝工具,一把斷齒的梳子,還有一張疊起來的相紙。
她拿出來展開。
照片泛黃,邊角已經卷曲。一個嬰兒躺在襁褓里,閉著眼,臉上有新生兒特有的紅斑。胸前別著一張小紙條,寫著“沈夏,98.7.15”。
她的呼吸停了一瞬。
手指貼上照片邊緣,默數三秒。
“這份照片早就被替換過了,現在的版本……”
聲音陰冷,帶著笑。她猛地縮手,照片差點掉落。她抬頭看向窗外。
玻璃映出對面樓頂的一角。陽光照在某個金屬物件上,反光一閃,又滅。太快,看不清是什么。但她知道,那是望遠鏡或者長焦鏡頭的反光。
她把照片重新折好,塞回工具箱夾層。動作很慢,沒弄出一點響動。她合上箱子,鎖扣咔噠一聲扣上。站起身時,順手把斷齒梳子放進工具袋,當作普通廢品帶走。
回到通道口,她停下。四周安靜。監控攝像頭轉到死角需要十七秒。她趁這個時間,把膠卷從內袋取出,塞進保溫杯底部的夾層。旋緊杯蓋,拍了兩下。
下午兩點,她在水房洗手。
水流沖過指縫,她盯著水槽里的漩渦。熱水有點燙,但她沒調。直到手指發紅,才關掉水龍頭。擦手時,毛巾蹭過掌心,有一點刺癢。
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你們換掉了照片……但換不掉她最后的聲音。”
說完,她把毛巾掛回掛鉤。轉身走出水房,走向下一區域。
傍晚六點,她交還工具袋。趙姐在登記本上畫了個勾,抬頭看了她一眼。“今天去了車庫?”
“檢修儲物柜。”她說,“07號箱快爛了,東西都受潮。”
趙姐點點頭,沒再多問。她轉身要走,趙姐又說:“明早繼續東區,別碰西廂那邊。”
“我知道。”
她回到宿舍,沒開燈。坐在床沿,摸出保溫杯。擰開底蓋,取出膠卷。放在桌上。臺燈亮起,光線剛好照不到窗外。
她沒碰它。
手機震動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刪了通知。不是顧言的消息。是系統提醒:電池剩余百分之二十。
她把手機倒扣在桌上。
手指貼上杯底,又敲了一下。
這一次,她沒數三秒。只是敲了一下,短促。
樓下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她不動。直到聲音過去,才把膠卷收進信封,壓在床墊底下。
第二天早上六點五十分,她再次出現在花園。
手里多了個新垃圾袋。她彎腰撿起幾片枯葉,順手把玩具熊掃進去。袋子口扎緊,貼上待焚標簽。經過焚燒爐時,她把袋子扔了進去。
火焰騰起,吞沒絨毛。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轉身去拿新的工具。
保潔車停在車庫門口。她刷卡進去,直奔07號箱。打開,檢查夾層。照片還在。她沒動它。
手指貼上箱體外壁,默數三秒。
沒有聲音。
她合上箱子,退后一步。正要離開,眼角余光掃過地面。
工具架下方有一道細縫。不是裂縫,是金屬板拼接處的縫隙。她蹲下,用鑷子探進去。碰到硬物。
拉出來是一小塊塑料片。邊緣燒焦,像是從什么東西上剝落的。她翻過來,背面印著模糊的字跡,只剩半個“沈”字。
她握緊它。
站起身時,聽見頭頂傳來輕微的機械轉動聲。
攝像頭轉向這邊。
她把手插進褲兜,慢慢走出車庫。
外面陽光很亮。
她走到樹蔭下,停下。從兜里取出塑料片,對著光看。燒焦的部分裂開一條縫,露出里面極薄的一層銀膜。
像某種芯片的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