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前,夕陽總是能把人影拉的很長,太陽不再炙熱的掛在頭頂而是在身后。
一陣終于帶著一絲絲晚風涼意的風吹過,孔綏拉了拉身上背著的雙肩包,又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唯恐頭發上出現摩托車頭盔的壓痕。
或者其他蛛絲馬跡。
此時在孔綏面前的是一棟小洋房。
風掃過院落中種著的灌木與果樹的樹梢,暮色像一層淺色的糖衣,溫柔地裹住這座爬滿了爬墻虎的白色小洋房。
屋檐下掛著的手工風鈴早已褪色,卻依舊盡職盡責地嘀鈴鈴地打著轉,那鈴音和孔綏手中從剛才開始一直在躁動個不停的手機震動音幾乎融為一道——
名叫「空」機車俱樂部的微信群里,一共一百多號人。
此時此刻,眾人正熱熱鬧鬧的慶祝三年以來第一次打敗「UMI」,憑實力拿下了化龍國際賽車場的優先使用權。
孔綏低頭看手機時,發現在下車走到家門前這一小段路的時間里,她的微信大概已經被@了成千上萬遍……
那架勢,俱樂部眾人就差把發工資的石凱拱下來,擁護她登基,老大換她做。
其中擁護者可能、大概、甚至包括石凱本人。
【Mr石:@恐龍妹 鳥崽到家沒?】
【Mr石:都說了哥送你,又不讓,哥這會兒吃著飯還他媽得關心你到家沒,沒閨女跟提前養了個閨女似的?!?/p>
【「空」惡犬傷人:笑死。】
【吉吉狗王:笑死。】
【「空」臨江市最速藤原拓海:笑死?!?/p>
【「空」幸運迪:笑死。】
【【「空」臨江市最速藤原拓海:師父師父師父師父!??!@恐龍妹】
【「空」惡犬傷人:你媽啊@「空」臨江市最速藤原拓海 喊的那么**,要喝奶?】
【吉吉狗王:…………這哥已經喝多了,牛逼哈,第一波串上來前已經干了兩瓶,剛抱著老大哭了一通,號喪似的?!?/p>
【吉吉狗王:給人燒烤攤老板嚇夠嗆,都以為干嘛了。】
【Mr石:@恐龍妹 你沒答應來慶功宴是對的,要不然這會兒被抱著哭的人應該是你?!?/p>
【Mr石:他媽他還留鼻涕,蹭我一身,我艸!】
【Mr石:別喊了,你師父看不上你,廢物富二代@「空」臨江市最速藤原拓海 除了有錢能干啥你說說你?!】
【@「空」臨江市最速藤原拓海:嗚嗚嗚嗚嗚嗚嗚!師父,他們罵我!】
【恐龍妹:……………………】
【恐龍妹:我準備進家門了,別艾特我了各位大哥大姐?!?/p>
【恐龍妹:今天也是不能讓我媽媽知道我加入暴走族的一天。】
【Mr石:這群里上一次出現管家中老母叫“媽媽”的人還是上一次,有了你,空氣都新鮮了。@恐龍妹】
【Mr石:去吧,大功臣,暴走族老大晚點給你發個紅包,記得收。】
【恐龍妹:啊?哥,不用,真不用啊啊啊啊?。 ?/p>
【Mr石:不缺錢?。课铱茨憬裉炷沁B體服都尼瑪舊得快磨得穿孔了?!?/p>
【Mr石:徒弟那么有錢,師父穿的跟收破爛的似的?!?/p>
【Mr石:你但凡收原海這廢物一點拜師費也不至于過的那么落魄?!?/p>
【恐龍妹:QAQ?嗚嗚嗚嗚嗚嗚嗚雖然我確實缺錢……】
【恐龍妹:但加入了俱樂部替俱樂部拿下比賽是應該的「臉紅.JPG」】
【恐龍妹:您要實在想發就V我50參加下明天瘋狂星期四吧,嘿嘿!】
【Mr石:@全體成員 求求你們了,看看你們鳥姐的思想覺悟!?。?!】
【Mr石:一群爺們天天屙屎形狀好都想照下來管我要紅包?。。。。 ?/p>
群內眾人嘻嘻哈哈地鬧成一團,興致高昂。
孔綏站在家門前,做賊一般把群設置了免打擾,掛著叮叮當當掛件的手機往口袋里一塞,才伸手抽開了鐵欄桿門。
前腳剛踏入院子門,就像有感應式的,小洋房的房門便開了——
頭發半百的小老太太探出半個身子,與站在臺階下的少女對視上的一瞬,雙眼一亮。
那張有一點點皺紋的臉因為笑容綻放開來:“小鳥回來了呀,上哪去瘋了一天?”
“外婆!”
拎了拎雙肩包,小姑娘一邊甜滋滋的叫著老太太,一邊三步并兩步的蹦上臺階,投入其懷抱。
“臨江市怎么樣?”外婆摸摸懷中小姑娘略微汗濕但依舊毛茸茸的腦袋,笑瞇瞇的,“玩的開心不?”
孔綏賴在老人懷中,點點頭,也是被提問想到了今天發生的一切……在賽道上,腎上腺素狂飆的快樂再次涌上來,她樂顛顛:“開心的?!?/p>
——太開心了。
化龍國際賽車場上,那些人詫異又傾慕的神情。
拿下了比賽,啃掉了硬骨頭對手,人們驚喜地圍上來將她拎起來直接扔到天上去的刺激。
俱樂部那些認識的或者完全陌生的笑臉圍繞上來,每個人都看著她雙眼發亮的欣喜目光。
當摩托車的發動機因為她一擰到底的油門發出震動、嘶吼……
——好像鳥飛入蒼穹,魚游到了大海。
孔綏抱著外婆的胳膊往家里走,在玄關踢掉鞋子踩進專屬的毛絨拖鞋。
坐在沙發上,外婆一邊把剛剝了一半的橘子遞給小姑娘,一邊又絮絮叨叨地問:“看你頭發,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現在亂七八糟像個瘋丫頭……上哪野去了,外面熱不熱啊?別中暑了?!?/p>
“外婆,我不熱呀!下雨了我自己會找屋檐,熱了我自己會往有空調的地方鉆!”
孔綏笑瞇瞇的低頭剝橘子。
這時候,廚房里傳來碗碟的碰撞聲,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不冷不熱的,卻不大聲:“孔綏,你去哪了一天不回信息不看手機的,不會是又偷偷跑去騎摩托車了吧?”
“……”
是孔綏的母親,林月關女士,
孔綏僵了僵,心想哎喲媽媽你怎么知道哦。
小姑娘瘋狂上揚的唇角瞬間往下垮了垮,有點心虛:“……沒有啊,我騎什么摩托車,人生地不熟的,騎什么摩托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連駕駛證都沒有!”
林女士從廚房出來,身上還掛著圍裙,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一圈坐在沙發上腰桿挺得筆直的小姑娘:“真沒去?”
孔綏眨眨眼:“嗯,就和老家也在臨江市的同學一塊兒去逛逛街……我下午還接了幾個電話的,沒接到你的而已,你要不要看?”
說著,準備把接衛衍電話的記錄調出來,獻寶似的捧出去。
林女士倒是沒真看手機屏幕,只是盯了女兒幾秒,隨后轉身,又從廚房里拿出來一些剛洗干凈的冰葡萄,往她面前一放:“你最好是。記得我說過的,不許再偷偷騎摩托車。”
“我沒騎!”
孔綏趕緊舉起手。
母女二人之間氣氛緊繃的,老太太坐在旁邊看了,試圖打圓場:“月月,你那么兇做什么,小鳥還小,就算真想騎騎摩托車你就讓她去……俗話說得好,龍生龍,鳳生鳳——”
“媽!”林女士的聲音低下去,“別說了,騎什么摩托車,你明明知道的……我是為她好?!?/p>
“小鳥都滿十八歲了?!?/p>
“她爸爸死的時候都三十多了,該死還不是死了。”
空氣被這兩句對話拉成了真空與靜止。
孔綏夾在中間,不敢吱聲,只能捏著橘瓣,假裝自己突然失去了聽力。
外婆嘆了口氣,轉頭看著孔綏,那雙溫柔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
孔綏的心一沉一浮,好像一下子超級開心,一下子又特別難過,喉嚨有一瞬間被堵住,她只能拼命眨眼,沖著外婆露出個勉強的笑。
外婆拍拍她的手,問她餓了沒,孔綏的心跳到喉嚨口讓她發音困難,只能胡亂點點頭。
口袋里的手機還在亂震,應該是摩托車俱樂部群里的人還在雞飛狗跳的調笑聊天,與屋子里的低氣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份快樂本來也有孔綏一份,但眼下她卻不能夠和最親近的人分享——
說出來,就會被判死刑。
……
吃完晚飯,孔綏拎起書包,抓了幾顆葡萄酒噔噔噔上樓洗澡去了。
夏天穿速干衣加連體服誰穿誰知道,下午回來的路上,她都覺得自己好像聞到了身上的汗味,總覺得自己已經餿了。
回到房間火速沖了個澡,等一身清爽的走出浴室,正擦著頭發,孔綏便看見她之前隨手扔在床上的手機在震。
來電人是衛衍。
她現在的男朋友。
……自從下午那通電話過后,他們就沒再聯系過了。
這會兒人來電話孔綏才想起這號人,還有些不好意思,火速接了電話,小姑娘在床邊坐下乖乖地“喂”了聲——
聲音仿佛帶著剛被浴室水蒸氣熏陶過的水汽,足夠聽得電話里的人什么脾氣都煙消云散。
衛衍原本還真是帶著一點怨氣打來的電話,這會兒聽著電話里小姑娘平緩的呼吸聲,好像又想起那天在考場外,她一臉懵逼接過自己花,有點不知所措的可愛模樣。
“大小姐,回到臨江市就真的跟投林飛鳥似的,毫無音訊了是吧?”
電話這邊,孔綏唇角提了提,從鼻腔里哼哼了聲認了小男朋友的嘲笑:“沒有啊,下午不是接了你電話?”
“然后就連一個信息都沒回了。”
孔綏看了看手機,發現掛完電話之后,衛衍是給她發了一些信息——
但大多數都是游戲截圖,然后配著一些字比如“哈哈哈”或者“看我厲害不”,孔綏不打游戲,看不出厲害在哪。
當然她也壓根沒看到信息就是了。
這會兒“哦哦”了兩聲糊弄過去,好在衛衍也不是真的打電話來興師問罪的,只對她的糊弄睜只眼、閉只眼。
衛衍問孔綏,后天學校對高考答案,她要不要去。
孔綏看了看日歷,發現好像確實班里班主任有通知后天想要估分的同學,可以回學校跟老師對一下高考答案……
孔綏高中三年學習成績一直在這所重點中學名列前茅,高考時也沒覺得自己發揮失常,按照三??荚囁寂R江市第一志愿并沒有多大問題。
估不估分無所謂的。
但她聽出衛衍提問里的期待,嗓音輕柔的問:“你想我回去一趟嗎?”
電話里,少年在笑:“想請你吃個飯看個電影呀,女朋友——表白完,沒兩天你就跑到臨江市去了,我們這見面頻率連網友都不如?!?/p>
是事實。
孔綏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尖,又乖乖地“哦”了聲。
閑聊間,孔綏看著群里還有人在自己,是之前衛衍把她拉進去的一個小群——
里面男男女女都有,攏共十幾號人,他們年級其他班的,群里好像都是衛衍的朋友。
孔綏拉了拉聊天記錄,才看到這些人有幾個蹦出來叫她好幾回了。
匆匆忙忙回了個“我在我在”的表情包,孔綏問電話里的少年群里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沒有,就是閑著無聊搞團建啊。”衛衍說,“叫你半天沒反應,他們替我捉急。”
“什么團建?要去野營嗎?”
“不是?!鄙倌晷Τ鰵庖?,“那么熱的天誰要去喂蚊子啊,是說一起打游戲——一起來不?你平時都喜歡玩什么?吃雞還是王者或者第五人格,都可以,我帶你。”
孔綏茫然的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
幾秒后,誠實的說:“我都不會。”
她不打游戲。
話語一落,就明顯感覺到電話那邊沉默了下。
孔綏踩在拖鞋里的腳指頭開始摳地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撓了撓頭,就聽見衛衍問她,那平時放假休息的時候你都干嘛去啊,只看看電視劇或者漫畫?
孔綏想說,瞞著媽媽偷偷去練車。
但話到了嘴邊,電話里的人突然笑了聲:“不會坐在家里刷題對你來說就是放松吧,大學霸?”
就算再遲鈍,也能聽出對方語氣不是那么的真心覺得有趣。
孔綏抿了抿唇,覺得有點討厭:“反正不打游戲?!?/p>
聽到小姑娘回答得有點兒強硬了,少年才停止了自顧自的笑,他自然而然的扯開了話題,跟孔綏以下次見面要看電影為理由聊了聊最近要上映的電影,然后在群里其他人催促他趕緊一起游戲準備開了時,匆忙掛了電話。
孔綏放下手機,去吹了頭發,然后鉆進被窩,回了一些「空」俱樂部里的人的私聊。
其中有她的徒弟原海,小伙子醉的不成樣了,哆哆嗦嗦(因為賊多錯別字)地問她,要不要搞一件新的連體服。
孔綏禮貌的拒絕了,說她想要的話自己會攢錢買。
對方又“嗚嗚嗚嗚”一大串開啟了托馬斯小火車。
轉頭又看到俱樂部的人提起今天「UMI」的老大氣得夠嗆這那的——
這大概對于「空」的人來說又是揚眉吐氣的爽點。
捂在被窩里,孔綏又莫名其妙接收了一波贊揚,等退出微信,她看了會兒漫畫,眼皮子開始打架。
這一天過得過度興奮,體力不支。
在昏睡過去前,她掙扎得想起什么,再次打開微信,第一眼就看見那個衛衍的親友群,有個叫吳蝶的三班的女生在群里@了衛衍,夸他上一局有如神助,明天要請他喝奶茶。
孔綏劃出聊天群,翻了翻聊天列表,在很下面把她男朋友的頭像翻出來,跟他私聊發了個晚安……
之后耐心等了十五分鐘。
衛衍沒有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