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穿上十七中的衣服,回到了從初中到高中就讀六年的校園,孔綏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明明高考結束也不過十天而已。
這是她最后一次穿上這身校服。
操場上的柏油地被曬得泛白,空氣里全是粘膩的熱。
回學校對答案、估分的學生不多也不少,學校特地將大禮堂空了出來,供這些準畢業生使用。
禮堂里里開著風扇吱呀呀的轉,之前無數個蟬鳴的盛夏都是這老掉牙的老伙計陪伴,今日卻覺得悶的出奇……
禮堂從一開始就響著“嗡嗡”竊竊私語的聲音,大多數都是學霸在裝模作樣說自己發揮得不理想。
孔綏拎著文件夾進入禮堂,一眼就看見偏后排的位置,衛衍在沖自己招手——
周圍零零散散坐了七八號人,大多數都是那個小群里的,三班的那個吳蝶也在,就坐在衛衍的前面一排,此時在和自己的朋友打鬧。
孔綏腳在地上摩擦了幾秒,一瞬間生出一點點不想過去的反感……
毫無來由的這樣。
正糾結,這時候脖子突然被人從后面一把攬住,她嚇了一跳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另一個少女近在咫尺的漂亮臉蛋。
“小鳥崽!”
少女大眼翹鼻,膚白如雪,長長的睫毛湊過來幾乎要掃到孔綏的臉上,四目相視時,她清楚的看見驚喜在短發小姑娘的眼中擴散開來——
“珍珠!”
孔綏的臉上一下子放晴,抓著面前少女的雙手,“你怎么來了,你昨天不是信誓旦旦跟我說不要來對答案嗎!”
江珍珠,孔綏的好友,同班同學,在成績排行榜跟孔綏追逐纏綿整整六年,從剛開始的你死我活到最后建立不可割舍的革命友誼……
聽同學說,江珍珠家里不一般,好像是臨江市那個跺一跺腳天都會翻過來的江家的小女兒。
但孔綏沒問過。
只知道她十八歲生日的時候珍珠曾經送給她一顆珍珠項鏈,林女士最后讓她回了個價格叫人乍舌的禮。
此時,江珍珠略微冰涼的手捧著孔綏的臉揉了揉:“我是真不想來,但我用腳趾頭都猜到,衛衍肯定喊你來了,你不會拒絕他……我不放心,跟來看看。”
不放心什么,她倒是沒說。
就是語氣很是嫌棄。
有了江珍珠,孔綏便不再猶豫,拖著她的手往衛衍那邊走。
衛衍身邊的人看見孔綏,嘻嘻哈哈喊著“嫂子”給她讓位置,孔綏為這個稱呼皺皺眉但是沒說什么,落座時拖著面無表情的江珍珠一塊兒坐下。
周圍的人和江珍珠完全不熟,只知道她是個千金大小姐的人設,平時江珍珠也不屑跟他們講話——
這會兒面面相覷覺得有些尷尬,但礙于過去傳聞立威,她一個大活人杵在那,眾人也不好意思喊她坐到其他地方去。
“喲,孔綏,怎么還抓著朋友一起來了,怕我們吃了你啊?”
前排的吳蝶笑嘻嘻轉過頭來。
孔綏沒說話,倒是江珍珠翹起腿坐下了,懶洋洋把桌子往前推了推,猝不及防撞得吳蝶一個踉蹌,她撩了撩頭發:“往前竄竄,屁股那么大么,后排都擠扁了。”
吳蝶臉擰巴了下,但看了眼孔綏又飛快看了眼衛衍,見衛衍沒吱聲,于是只能隱忍下來,黑著臉把自己被撞歪的椅子往前挪了挪。
“小孔雀?”
一旁,衛衍一只手撐著桌子,彎腰湊過來,伸手輕輕拽了拽孔綏的碎發,低著頭,笑著喊她。
“不要那么嚴肅么,之前江珍珠跑到校園墻掛我道德綁架你,當眾人的面跟你表白逼你答應我……今天你這樣不情不愿坐在我旁邊,他們就要都當真了。”
少年的聲音帶著調侃。
被點名的江珍珠響亮哼了聲,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孔綏才知道這件事,轉過頭頗為吃驚的瞥了好友一眼,江珍珠沖她翻了個白眼:“怎么,我說錯啦?他能是什么好人?”
孔綏頭疼的轉過頭,跟衛衍道歉。
衛衍本來就是開玩笑的。
“你好緊張,”衛衍說,“怎么,緊張估分?學霸也會緊張?”
孔綏不喜歡衛衍叫她學霸。
說得她好像只會讀書的書呆子——
所以她沒答這個問題,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一陣沉默后,才輕聲說:“禮堂好熱。我只想快點結束。”
他們的對話很小聲,但前排的吳蝶又聽到了。
吳蝶笑出聲,再次轉過身來,上下打量了一圈孔綏,帶著點輕蔑的甜味:“孔綏,都考完了,你怎么還這樣啊?”
孔綏瞥了她一眼:“哪樣?”
“無聊唄。”
吳蝶點了點自己的手機屏幕。
“連打個游戲都不會,你平時和衛衍都說什么啊,總不能硬聊吧……這幾天衛衍都快無聊死了,天天跟我們打游戲。”
她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周圍的人都聽見,幾個人跟著笑。
孔綏拼命拉著江珍珠,不讓她蹦起來,旁邊,衛衍也蹙眉:“吳蝶。別說了。”
吳蝶一愣,轉過頭對衛衍皺眉:“我說錯了嗎?我又沒罵她,這兩天你不是一直在跟我們打游戲,我還讓你教下孔綏,好跟我們一起玩,你說她不學……”
“我本人在這,做什么用我不在的語氣討論我?”
平靜的女聲打斷了二人的爭執,吳蝶和衛衍雙雙轉過頭,就看見孔綏平靜的面容。
“我不喜歡打游戲,所以不想學。這年頭誰規定年輕人談戀愛就非靠打游戲培養感情不可,我沒聽過這種事。”
一字一頓的說完,小姑娘轉過頭,看著衛衍。
空氣里一瞬變得安靜。
有風吹進窗,孔綏放在文件夾上的記號筆落在了地上,在她來得及伸手去撿前,卻被衛衍搶了先。
他彎腰的時候,校服袖口擦過她校服裙外露著的膝。
一瞬的擦碰,微微的熱,讓人覺得生理性的抗拒。
孔綏微微蹙眉,往里縮了縮自己的腿,就在這時,聽見江珍珠在旁邊笑:“是的喲,哎喲,打游戲能培養感情的話,吳蝶你早八百年拿下衛衍咯?”
吳蝶被噎住,孔綏也怔了幾秒,片刻后低頭笑了笑。
……
等了一會兒,第一門課來講答案的老師可能是有事耽誤了下,還沒出現。
把吳蝶氣走,江珍珠就轉頭旁若無人的跟孔綏聊天,說的是關于兼職的事——
江珍珠上頭有好幾個哥哥,涉及的產業五花八門,隨便找一個門店把孔綏塞進去打個日結的暑假工不算什么難事。
孔綏聽到這事兒有了眉目,就坐起來,表情變得認真了些。
江珍珠看她這個鬼樣子,十分不理解:“不是,鳥崽,我真的不能理解了,你這算不算沒苦硬吃啊——高考完的暑假是人生中最快樂、最放松的暑假,你不可勁兒跑去玩,費心思打暑假工做什么,你家又不缺錢……”
“我家不缺錢。我缺。”
連體服真的需要換了。
那個SHOEI賽道頭盔也已經戴了三年。
如果可以的話甚至想擁有一輛自己的賽道用車,不用多好,別人淘汰下來的雅馬哈或者川崎或者本田都可以……
啊對了。
還有駕照。
摩托車駕駛資格證得有啊。
賽道競技摩托車不需要駕照,所以在此之前,她都是在合規封閉的安全賽道沉浮,從來沒有在大馬路上騎過摩托車。
雖然她也暫時買不起通勤用的摩托,但以后總會有買得起的那一天的。
……以上。
——是隨便一項提出來就足夠林女士打斷她狗腿的夢想購物清單。
不打工怎么行?
面對好友奇怪的目光,孔綏想了想,也只能含蓄地說:“我要考駕照,那個要錢,得一千三百五十塊錢。”
可能是過分真誠到有點用力過猛,等她反應過來自己的語氣認真到像在許愿,已經晚了。
不出意外地,這一次除了衛衍有些意外的轉過頭看著她,周圍所有人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
“考駕照?哎呀呀,我們學霸姐姐高考完了就要買車咯?”
“我去,我爸也讓我考駕照來著,說是大部分的人都在高考完那個暑假去學車——呸,我才不去呢,熱得要死!”
“對對對我媽也讓我去,我也拒絕了,著什么急啊……”
“萬萬沒想到還有主動要去考駕照的。”
“什么意思,高考完暑假考駕照,大學畢業就找工作,找到工作就結婚生孩子唄——孔綏,你的人生要不要那么中規中矩,按部就班啊?”
孔綏被周圍人的反應整懵了,完全不明白他們干嘛這個反應——
考個駕照而已。
她又不是說自己準備出家。
“行了。”
這時候,衛衍突然又出聲,他手指敲了一下桌面,聲響不大,但很有效的一下子讓那些人住了口。
“跟你們有什么關系,說夠了沒?”
少年到底還是這些人的核心,嚴肅起來的時候還算有震懾力,他一皺眉,大家就有些發怵的面面相覷,但也不妨礙服氣地嘀咕:“怎么,她又沒說不讓人笑。”
江珍珠跳起來:“你媽啊,說考個駕照,你們就樂成這樣?跟你們有關系嗎——”
“嘎”的一聲刺兒的椅子劃破地面的聲音,打斷了所有人的爭吵,孔綏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看著衛衍。
“你也覺得丟人嗎?考駕照,丟人?”
這句話好似一股冷氣,衛衍好像被噎住,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
記憶中,孔綏總是笑瞇瞇的,白凈又乖巧,像人畜無害的小白兔……
他從來沒有見過她像此時此刻一樣,冷著臉面無表情的樣子。
令人意外的。
氣氛徹底冷了下來,難以置信的讓人感覺到好似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從面前這個身高不過剛剛過她肩膀的小姑娘周身散發出來。
衛衍抿了抿唇,其實心里也是覺得考駕照這個目標是有點無聊了。
但他沒直接說,只是用息事寧人的語氣道:“考駕照一千多塊不夠吧,我媽之前說好像今年報考C1或者C2都是三千五百塊……小孔雀,你上哪個駕校問的,別被騙了,去好點的地方問問,不夠我給你拿點。”
孔綏:“……”
孔綏第一反應是:廢物。
他的朋友都快后槽牙朝天了,這人還在這自說自話的,是不是有病?
孔綏:“衛衍。”
衛衍:“啊?”
孔綏:“我突然發現,其實你挺一般的。”
目光淡淡掃過那些把尷尬寫在臉上的人。
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世界重新有了點聲音——
蟬在叫。
陽光落在她額發上,外面的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禮堂的窗簾微動,陽光刺眼。
孔綏認認真真的看了眼衛衍,嘴角輕輕動了動。
“我哪一秒說我要考C照了?”
“嗯?”
“我畢業以后結不結婚,生不生孩子,生幾個,你也不參與計劃內,又跟著瞎著什么急呢?”
懶得理少年臉上的茫然,轉身相當有力的一把薅起還沒反應過來的江珍珠,孔綏拖著好友放風箏似的,轉身向后排的空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