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只是窗紙上透著一層朦朧的青灰色。
姜月初醒了。
她睜著眼,看著陌生的房梁,聽著院外隱約傳來的幾聲雞鳴。
緩了一會,才回過神來。
“不是做夢?!?/p>
她坐起身,被子從肩頭滑落,露出瘦削的鎖骨。
晨間的涼意襲來,人也徹底清醒了。
掀被,下床。
將衣服換上,又尋了根布帶,將一頭長發(fā)利落地束在腦后,扎成一個高馬尾。
她帶上橫刀,推門而出。
吱呀一聲。
院子里站著個小丫鬟,似乎等了許久。
見她出來,連忙躬身,“姑娘?!?/p>
很快,又端來一盆水。
姜月初走到盆邊,掬起一捧水,胡亂抹了把臉。
水不冷不熱,剛剛好。
丫鬟又從一旁托盤里,遞來一截柳枝和一小罐青鹽。
姜月初瞧著那東西,愣了一下。
古人潔牙,用的便是這柳枝。
一頭嚼爛了,散成細穗,蘸上鹽,便能刷牙。
她接過來,學(xué)著記憶里的樣子,試了試。
一股子苦澀的木頭味混著咸味,在嘴里散開,感覺實在不怎么樣。
“罷了,早晚也得適應(yīng)。”
心中嘀咕一句,剛將柳枝丟回盆里。
院門外,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陳青源站在門外,對著那丫鬟揮了揮手。
丫鬟見狀,如蒙大赦,躬身行了一禮,端著銅盆快步退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陳青源走上前來,抱拳道:“大人,昨夜休息得可好?”
“還行?!?/p>
姜月初的回答很簡短,惜字如金。
她拿起邊上的布巾,擦了擦臉上的水珠。
陳青源雖說與姜月初接觸時間不長,可也大概摸清了這位鎮(zhèn)魔司大人的脾氣。
對方的態(tài)度是冷了點,可并沒有聽出什么不滿的意思,這也讓他心中稍稍松口氣。
“大人,昨夜在下已經(jīng)去過縣衙了?!?/p>
姜月初擦拭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看他,沒說話,等著下文。
陳青源見狀,不敢賣關(guān)子,連忙接著道:“上盤村之事,我已經(jīng)向縣尊稟明,只說是我們飛鷹門僥幸,拼死剿滅了那伙狼妖,折損了不少弟兄......”
他偷偷覷了一眼姜月初的神色,見她依舊面無波瀾,才稍稍放了心。
對方是外冷內(nèi)熱不假。
可若是真特么蹬鼻子上臉,覺得鎮(zhèn)魔司的人好說話,那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姜月初將布巾丟回銅盆里,心里給這陳青源點了個贊。
上道。
伸了個懶腰,筋骨發(fā)出一陣細微的噼啪聲響。
一夜休整,足夠了。
她隨手拎起一旁用布包好的,換下來的那身鎮(zhèn)魔司衣物。
此地不宜久留。
先不說姜家那樁案子處處透著古怪,便是眼下這冒牌的身份,也經(jīng)不起細查。
見姜月初拎起包袱,一副隨時要走的架勢,陳青源一愣。
“大人,您這就要走了?”
姜月初點了點頭,“公務(wù)在身,耽擱不了?!?/p>
她頓了頓,想起了昨夜的事。
“還有一事?!?/p>
陳青源一愣,連忙道:“大人請講!”
姜月初轉(zhuǎn)過身,晨風(fēng)吹起她額前的幾縷碎發(fā)。
“你這兒......有沒有什么關(guān)于武道的書?”
“......啊?”
陳青源懵了。
這位大人......是要他飛鷹門的武技絕學(xué)?
可飛鷹門有個屁的絕學(xué)!
別說跟鎮(zhèn)魔司那等手段比,便是放在這隴右道的江湖上,也只是不入流的莊稼把式。
這位大人瞧著年紀不大,莫不是剛?cè)腈?zhèn)魔司不久,想要收集些民間武學(xué),以作參考?
陳青源心中念頭百轉(zhuǎn),可臉上卻不敢露出半分,只是愈發(fā)恭敬。
“大人說笑了......我飛鷹門這些粗淺功夫,不過是些強身健體,防身御敵的把式,哪里入得了大人的法眼?!?/p>
他小心翼翼地組織著措辭,生怕哪句話說錯了。
“我門中,倒是有幾本代代相傳的拳譜刀譜,一本是《飛鷹十三爪》,算是本門的根本,講究的是個快、準、狠,出手如電,攻敵要害......”
“還有一本《迎風(fēng)刀法》,是祖師爺早年間從一位行商手中換來的殘篇,只有寥寥三式,沒什么精妙變化,全憑一股子蠻力,與人搏命時,倒也還算好用。”
說到這,陳青源的老臉都有些發(fā)紅。
他自己都覺得丟人。
這都什么玩意兒。
他越想越是心虛,連忙又補了一句:“這些粗鄙之物,實在......實在難登大雅之堂,若是大人不嫌棄,在下這就去取來,供大人一觀......”
“......”
姜月初看著他這副樣子,只覺得腦仁疼。
她緩緩搖了搖頭。
“我不是要這些?!?/p>
陳青源又是一愣,徹底被搞糊涂了。
不是要武功秘籍?那是要什么?
姜月初只覺得頭疼。
她不知道境界之間,究竟有何等天差地別的差距。
這才是最要命的。
就好比一個手握屠龍之技的絕世猛人,卻連龍長什么模樣,有什么習(xí)性都一無所知。
可這話,沒法明說。
她總不能對著陳青源說:兄弟,我攤牌了,我其實是個菜鳥,你給我從頭講講?
這話說出去。
和直接說明老子這鎮(zhèn)魔司的身份是假的,有何區(qū)別?
她揉了揉太陽穴,想了一會,這才說道:“我最近,隱隱覺得要破境了。”
陳青源渾身一震,瞳孔都放大了幾分。
破境?!
這位大人瞧著不過雙十年華,一身修為已然深不可測,竟是又要破境了?!
這便是鎮(zhèn)魔司的底蘊么?
果然不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能夠揣度的。
姜月初沒有理會他的震驚,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只是根基打得太快,恐有疏漏。萬丈高樓平地起,若是地基不穩(wěn),樓起得越高,便塌得越快?!?/p>
她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著陳青源。
“我需要一些最粗淺的武學(xué)總綱,用以對照自身,查漏補缺。你可明白?”
“......”
陳青源臉上滿是恍然神色。
原來如此!
這位大人竟是在為破境做準備!
而且還是以這等返璞歸真,回溯本源的法子!
尋常武人,哪個不是得了更高深的武學(xué),便將基礎(chǔ)棄如敝履?
唯有這等真正有望登頂之人,才會如此重視根基!
“明白!在下明白了!”
“大人稍待!在下......在下這就去??!”
他連忙告罪一聲,轉(zhuǎn)身便往院外跑。
姜月初也不急,就那么抱著胳膊,靠在廊柱上,閉目養(yǎng)神。
沒過多久。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再度由遠及近。
陳青源去而復(fù)返,手上捧著一本薄薄的書冊。
上面用正楷寫著四個字。
《武道正解》。
陳青源雙手將書冊奉上,氣息還有些不勻。
“大人,您看......此物可還合用?”
姜月初睜開眼,伸手接過。
她沒有立刻翻開,只是掂了掂,目光落在陳青源身上。
陳青源連忙解釋道:“大人,此書是我大唐兵部與國子監(jiān)一同編撰,用以給軍中將士與江湖武人啟蒙的讀物?!?/p>
“從凡境到聞弦,再到鳴骨之境詳盡闡述,包括每一境的特征,氣血搬運的法門,乃至一些粗淺的妖物辨識之法?!?/p>
“此物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只是在下先前愚鈍,竟沒想到大人您需要的是這個......”
姜月初滿意地點點頭。
新手指導(dǎo)手冊!
還他媽是朝廷發(fā)的!
“多謝。”
陳青源連忙擺手,“大人言重了,能為大人效勞,是我等的榮幸。”
他猶豫了一陣,終究還是沒忍住,試探著問道:“大人此次前來,可是為了......金城縣的事?”
金城縣?
什么金城縣?
姜月初頭頂出現(xiàn)三個問號,臉上依舊是那副千年不化的冰山模樣,只是淡淡地瞥了陳青源一眼,沒有說話。
這一眼,卻看得陳青源心中猛地一突,后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
草!
真是昏了頭了!
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去打聽鎮(zhèn)魔司的要案?
鎮(zhèn)魔司辦案,向來是機密中的機密。
別說是他一個小小的江湖門主,便是這廣武縣的縣尊大人,見了鎮(zhèn)魔司的人,也得恭恭敬敬,不敢多問半個字。
傳聞中,鎮(zhèn)魔司在外,遇有阻攔辦案者,可先斬后奏。
自己這一問,萬一觸了這位大人的霉頭,被當場一刀劈了,那真是哭都沒地方哭去。
“在下多嘴!在下多嘴了!”
陳青源嚇得臉色發(fā)白,連忙躬身請罪,語速極快地解釋起來。
“大人恕罪!在下絕無打探的意思!只是......只是那金城縣與我廣武縣,相距不過百里之遙?!?/p>
“半月前,金城縣下轄的六個村子,一夜之間,被屠戮殆盡,雞犬不留!如今,金城縣那邊的人四處逃難,不少人逃到了我們廣武縣,城里城外,人心惶惶,都在議論此事,說遲早會有鎮(zhèn)魔司的大人前來查辦?!?/p>
“在下......在下也是因此,才斗膽問了一句,絕無他意!”
他一口氣說完,額頭上已是冷汗涔涔,低著頭,再不敢看姜月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