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就看一眼。”
“好吧,只看一眼,非禮勿視。”
拗不過妹妹的執著,紀時樾只得抱起她,將她托舉起來。
紀時筠攀上墻頭一看,這似乎是一個荒廢的院子,冷冷清清毫無生氣。院中有一口井,井沿都已經剝落了大半,井口以幾張符咒交叉封著,邊上還有一棵病懨懨的斜柳。
正覺得奇怪,身后卻響起了賀長風慌張的聲音。
“快下來——”
“長風哥哥,你別生氣,是我想看看,不關大哥的事。”自知行為不妥,紀時筠紅著臉小聲解釋道。
賀長風拉起兄妹倆躲到假山后,低聲道:“別讓父親知道你們來過這里,他會生氣的。”
紀家兄妹連連點頭。
這之后紀時筠也曾問過賀婉茵,那個院子到底有什么特別之處,如此諱莫如深。賀婉茵支支吾吾地只說這里鬧鬼,所以封了,讓她別再問了。
直到賀婉茵及笄那日,她從兩個蹲在墻角耍懶的丫鬟口中得知,原來那井中死過人!
“昨晚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怪嚇人的……”
“可不是嘛,你說這夫人也是,生前不安分,與她表兄私通,怎么死后也不安生……”
“我猜當時夫人與舅爺也是被逼跳井,所以心有不甘,才……”
“別說了,別說了,大白天的也瘆得慌。”
原來賀婉茵的母親死的并不光彩,難怪她不肯說。再之后,時間久了,她便也忘了這件事,今日突然想起來,委實覺得怪異。
“照理說,賀家這樣的人家,怎么會在內院挖井壞了自家風水呢?更何況,賀伯伯原就是風水師。”紀時筠頓了頓,又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你們說,井里是不是真的有鬼?”
“有沒有鬼,一探便知。”
“三師兄,咱們對賀府也不熟,萬一真有點啥,那不是羊入虎口么?”小圓子撓著頭抬眼望著宴無憂。
宴無憂十分贊同:“小師弟說的對,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赫連明澈正要附和,卻見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心道不妙!
果然,宴無憂和煦一笑:“所以,需要二師兄去投石問路。”
赫連明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小圓子,難以置信:“小師弟提的茬,為什么跑腿的是我?”
“自然是因為二師兄輕功了得,無人可出其右!”
好家伙,當著眾人的面,這是把自個架上去了!能怎么辦?老三干啥啥都行,小師弟就憑他萬中無一的純陽血脈,就是顆行走的解毒丸。而自己,除了輕功,也只剩輕功了……
“小圓子,五行誅妖陣的口訣還記得嗎?”
小圓子撓撓頭:“震仰孟,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巽下斷。”
宴無憂點點頭,又問:“記住了嗎?”
小圓子雖覺奇怪,師父傳授的五行誅妖陣都記得滾瓜爛熟了,但是既然師兄說了,便認真道:“記住了。”
宴無憂又問紀時筠:“賀府在哪?”
“南面白梔巷,西面最里間就是。”
“既如此,便就此別過。兩位小姐還是早些回府歇息吧,今夜恐不太平。”
紀時筠還想說些什么,林瑤拉起她,掐滅了她的八卦之心:“我等閨閣女子,怎好去參與這等鬼怪之事?更別說因此有個好歹,舅舅和舅母該如何?若賀府真有異常,待明日自然人盡皆知,何必急在一時!”
聞言,紀時筠果然舒展了眉頭,拉起林瑤去找紀時樾。
是夜,子時。
白梔巷,賀府,西墻。
“三師兄,沈小姐怎么來了?”小圓子擠了擠身旁的宴無憂,壓低聲音道。
宴無憂看向樹下的林瑤,低聲問:“上得來嗎?”
林瑤輕輕提氣,一個縱身躍了上來,“按你說的八卦位列,接下來就該是坤,坤屬西南,臨走時你又特地問了賀府的位置,而坎中滿,則是子時陰氣最盛之時。所以連起來就是子時賀府西南面。”
小圓子聽完豎起了拇指:同道中人!還是個高手!
“你去邊上那棵,這杈子得斷了!”宴無憂抬了抬下巴,示意小圓子挪一挪。
哼,我一個孩子能有多重!小圓子扁了扁嘴飛身趴上了另一個樹。
林瑤看了一圈,發現赫連明澈并不在場,遂問:“赫連法師呢?”
“別急,等他來了,咱們就得忙活起來了。”說曹操,曹操到——
月黑風高,夜色寂寥。
一個身影忽然出現在南邊屋頂,雖然穿了夜行衣,蒙著臉,但那高聳的馬尾,還是讓人一眼就認出了他!
只見赫連明澈縱身飛下屋頂,一個翻滾,穩穩落到西院。他掏出火折子,又解下左右兩個背包,從包里掏出兩捆浸了火油的干草,扔到井邊,點燃,而后瀟灑轉身。
這一頓行云流水的操作,看呆了遠處趴在樹上的三人,他又從這三人欽佩的目光中,獲得了人生高光時刻的滿足感,深藏功與名啊!
就在他飛身準備翻出賀府時,身后的火瞬間黯滅了!他回頭一看,一道詭異的身影從井中飄然而出……
不是說好了自己去放火將府中眾人引到西苑救火,他們趁亂混進去探查嗎?
這位披頭散發的“大哥”是怎么從井里冒出來的?
說時遲,那時快,在那“大哥”近身之前,赫連明澈撒腿便跑——
“你沒告訴二師兄,賀章在井里?”
宴無憂面不改色:“他不將妖物引走,我們怎么下去?”見二人仍一直看著自己,他只勾了勾嘴角,“放心,他不會有事,他身上藏著頂厲害的法器!走——”
三人飛身落到井旁一看,林瑤和宴無憂異口同聲:“鎖魂陣!”
井邊揭落的符咒不是尋常符咒,而是血咒,一種用以禁錮魂魄的狠辣咒術。原先在遠處樹上看得并不真切,而今站在這院子里,才發現,這里的石,樹,井的位置都有講究,正好形成了一個鎖魂陣,而這口井,便是一個鎖魂壇!
鎖魂陣乃是道家圣人鶴須子開創的陣法,用以囚禁煞魂。只是后來有心懷不軌的道門中人為求長生,不擇手段,將尸氣積聚在鎖魂壇中,飼養魂主,釀出了滔天血災,自此鎖魂陣便被列為禁術。
兩人也只是在典籍上看到過,若這真是鎖魂壇,那壇中很有可能蓄養了一個魂主,只不知這魂主被飼養到了什么程度。
“若是學藝不精,就別下去了。”宴無憂看了一眼林瑤,率先跳進了井里,小圓子不假思索跳了下去,林瑤握緊了手心,也下了井。
三人下到井里,發現井底別有洞天。東西兩側各有一條通道,不出意外,一條生路,一條死路。
宴無憂快速掐算一番,選定了西道。
這是一條向下的窄道,宴無憂拔下左右兩個火把,將它點燃,分一個給小圓子,自己走到了最前頭。林瑤走在中間,三人一路往下,越往下走越陡,到盡頭處,驚愕不已:竟是一處地下墓室!
火把簡單照明了一番,驚愕地發現墓室很大。
這是一個筒拱頂的長方形磚砌墓室,長約六丈,高足有三丈,墓壁上刻著許多畫:藥童搗藥、凡人跪拜、仙人賜藥……如此看來,這墓室的主人癡迷長生之道。從壁畫的刻痕深淺和剝落狀態來看,這處地下墓室由來已久,絕不是賀章這一代才有。
可賀府為什么要江宅院建在一處墓地上呢?
中間放著兩具棺槨,這多出的一具又是誰?
三人屏息凝神,慢慢朝棺槨走去。
“吧嗒”一聲,在寂靜的墓室中猶如驚天炸雷一般,嚇得小圓子一個激靈。宴無憂將火把往地上探去,原來是小圓子踩到了一截枯骨。
小圓子也將火光移往地面,三人不禁面面相覷,倒吸一口涼氣:只見火光所照之處,或近或遠,皆是一具具枯骨,有的完整堆在一起,有的頭顱已經滾到一邊,更多的是殘肢斷臂!
“聚尸養尸——”宴無憂用唇語示意,林瑤與小圓子面色凝重,點了點頭,如此慘絕人寰的“長生”邪術,竟真有人去做,簡直喪心病狂!如此看來,這里真有魂主!
宴無憂燃起符火,將墓壁上的油燈一一點燃,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第一具棺槨。
賀婉茵?
林瑤與宴無憂不約而同第看向對方,眸中露出了同樣的困惑。
只見棺內躺著一個面目栩栩如生的女子,與賀婉茵有九成相像。她雙手交疊在胸前,閉著雙眼,仿佛只是入睡了一般,只是那鮮妍如血的唇色,怎么看怎么瘆人。
突然,她兀的張開了眼睛,對著三人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嚇得林瑤立刻掏出符咒甩到了她額頭。
那女子立時合上了眼睛,面容安詳,仿佛剛才只是幾人的幻覺。
宴無憂看向林瑤,沖她搖了搖頭。
林瑤當下明了,這并非賀婉茵,兩人雖然極其相似,但是這女尸年長許多,恐怕是丫鬟口中那個跳井的賀夫人,于是朝宴無憂點了點頭,無聲道:“賀夫人。”
再看向另一具棺槨,三人不由心底陣陣發毛:從身形和衣著來看,這具尸體是個成年男子,與賀夫人截然不同的是 ,整個尸身干癟如同風干的臘肉一般 ,由白色中衣虛掩著。
手腕處一道道新舊交替的疤痕觸目驚心。而最詭異之處,是它的心臟處卻如同活人一般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