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逸晨的目光落在沈紫影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眉梢微挑時,那抹玩味像藏在斯文面具下的鉤子,輕輕撓了她心尖一下。
沈紫影心頭一跳,連忙低下頭,耳尖卻悄悄泛紅。
退朝的鐘聲響過,百官魚貫而出。沈紫影剛走到殿門口,就被一群滿面紅光的官員圍了個水泄不通。
“沈狀元年少有為,老夫有一小女,年方十六,溫婉賢淑……”
“沈大人且留步!我家侄女貌美如花,與您正是天造地設……”
旁邊的周明軒(26歲)和李修文(22歲)也沒能幸免。周明軒被幾位吏部官員圍著,夸他“沉穩可靠”;李修文生得面如冠玉,一笑倆酒窩,早被幾位夫人盯上,拉著問長問短。
三人被圍在中間,像三塊被蜜蜂盯上的蜜糖,推都推不開。沈紫影急得手心冒汗,偏生那些官員越說越熱絡,恨不得當場把女兒侄女塞到他們懷里。
還是魏逸晨路過,淡淡一句“三位大人剛入仕途,怕是沒空應付這些”,才替他們解了圍。
好不容易逃回街上,沈紫影松了口氣,看周明軒和李修文也是一臉狼狽,三人相視苦笑。
回到皇上賞賜的新府邸,沈紫影更是頭大——門房早已抱了厚厚一摞拜帖和邀請函,紅的綠的,燙金的描銀的,堆在桌上像座小山。
“少爺,這才半天,門檻都快被踏破了。”伴讀小鵬苦著臉,“還有幾位大人派管家送來的名貴物件,我沒敢收。”
沈紫影擺擺手:“都退回去,就說我身子不適,暫不見客。”
這府邸雖氣派,卻空曠得很。除了小鵬和兩個粗使小廝,就只有一個叫春桃的丫鬟打理內院——春桃是花嬤嬤的女兒,手腳麻利又嘴嚴,是陳氏特意派來照顧她的,也是這府里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
她站在空蕩蕩的正廳,摸著腰間的玉佩想:母親還在縣里,暫時不能接來。這里人多眼雜,多一個人就多一分風險。
正想著,春桃端來熱茶:“少爺,嬤嬤讓人捎信,說家里都好,讓您安心當差,別惦記著。”
沈紫影接過茶盞,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心里踏實了些。她望著窗外陌生的庭院,輕聲道:“知道了。”
“春桃,備些熱水,我要沐浴。”沈紫影將拜帖往桌上一推,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連日來的應酬與朝堂之事,讓她身心俱疲,此刻只想泡個澡松快松快。
“哎,這就去。”春桃應聲退下,腳步輕快地往后院走去。
沈紫影重新坐回案前,指尖劃過那些燙金的拜帖,目光最終停留在一張素色帖子上。帖子是吏部尚書府送來的,而尚書大人,正是她夫子的舊友。
她的夫子,曾是朝中的“禮部尚書”,姓溫,名庭玉。當年因年邁告老還鄉,隱居在江南水鄉。沈紫影年少時拜入溫夫子門下,那時她還是個梳著總角、穿著男裝的“少年郎”,夫子從未懷疑過她的性別,只當她是個聰慧早慧的弟子。
夫子待她極好,不僅傾囊相授,更在她家境艱難時時常接濟。寒冬里,夫子會把自己的暖爐塞給她;酷暑時,會特意煮了綠豆湯等著她放學。有一次她為了抄錄典籍,在書房待到深夜,夫子竟守在一旁,披著外衣打盹。
那些日子,清貧卻溫暖。夫子總說:“硯兒(她的字),你有經天緯地之才,將來必能入仕為官,造福百姓。”他從未問過她的家世,只一心教導她學問與做人的道理。
如今她真的入了朝堂,夫子雖遠在江南,卻時常托人捎信來,叮囑她“為官當清廉,處事需公正”,字里行間滿是關切。這次她高中狀元,夫子特意寫信來,讓她務必拜訪幾位正直的老臣,其中便包括這位吏部尚書。
“夫子……”沈紫影輕輕摩挲著那張帖子,眼底泛起暖意。若不是夫子,原主或許早已被族人欺壓,更別提有今日的成就。這份恩情,她記在心里。
她將尚書府的帖子單獨挑出來放好,又翻了翻其他拜帖,大多是些趨炎附勢之輩,便一股腦推到了一邊。
“少爺,水備好了。”春桃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沈紫影起身,理了理衣襟,往內室走去。褪去官服,換上輕便的中衣,
內室的門被春桃輕輕帶上,最后一點腳步聲也消失在回廊盡頭。沈紫影這才松了緊繃的肩,反手解著束胸的系帶。
那布條纏得緊實,她費了些力氣才松開,隨著束縛驟然褪去,胸口一陣輕松,積壓了一整天的滯澀感終于消散,她忍不住長舒一口氣,脖頸都微微向后仰起,像是掙脫了枷鎖的雀鳥。
“呼……”她抬手揉了揉胸口,第一天束著這么緊,真是憋得喘不上氣,連說話都覺得氣短。方才在朝堂上強撐著挺直脊背,此刻才覺出腰背都有些發酸。
走到銅鏡前,她低頭看了看,褪去束縛的胸口依舊飽滿圓潤,并未因長時間捆綁而失了形狀。她伸出指尖輕輕碰了碰,唇角不自覺勾起一絲自嘲的笑:“還好,沒變成大餅子。”
若是再這么日夜纏著,真不知道要憋出什么毛病來。可身為“翰林學士”,每日要見同僚、應對朝堂,這束胸又是萬萬不能少的。
“罷了,先顧眼下吧。”鏡里的少年眉眼清俊,可微微敞開的衣襟下,那抹屬于女子的柔軟曲線。
她轉身走向浴桶,溫熱的水汽早已彌漫開來。褪去中衣,將自己浸入水中,暖意包裹全身,連帶著束胸帶來的不適也漸漸消散。
水面倒映著她的側臉,丹鳳眼在水汽中顯得格外柔和。沈紫影抬手撥了撥水,心里想著:明日可得讓春桃把束胸松些,總不能為了偽裝,真把自己憋出病來。
洗完澡出來,晚風透過窗欞吹進屋內,帶著幾分涼意。沈紫影走到案前,提筆給夫子寫了封信,細細訴說著朝堂的見聞與自己的近況,字里行間盡是晚輩對長輩的敬重與依賴。
寫完信,她將其仔細折好,打算明日便讓人送往江南。做完這一切,心里那點疲憊仿佛也消散了些。
夜色漸深,沈紫影躺在榻上,望著帳頂的流蘇,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指尖劃過光滑的皮膚,心里忽然冒出個念頭:這樣的模樣,若是以女兒身站在人前,會是什么樣子?
那天就已這個面目出去溜達一圈,種種思緒在腦海里盤旋。
帳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咚——咚——”,已是二更天了。
她閉上眼,告訴自己:睡吧,明日還要早起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