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舟決定,既然找不到白骨觀的蹤跡,那便自己扮作白骨觀。
引蛇出洞。
瀾濤城內的各大家族因為心愿堂一事,聞風而動,紛紛與枯禪僧接觸。
唯獨代表官方的玄水衛始終按兵不動,這本身就透著蹊蹺。
他決定啟用一枚埋下的棋子——刑岳。
這位前玄水衛隊長,早已被【白骨侵蝕】潛移默化地扭曲了認知。
陳舟能完全掌控他。
在陳舟看來,讓他回去接觸玄水衛,再合適不過。
在陳舟的授意下,巡查隊紙人刻意的疏忽巡守,刻意讓刑岳幫忙搬運。
刑岳很上道,直接逃離出礦洞,帶著一部分經過篩選的證據,和陳舟偽造的情報,踏上了返回瀾濤城的歸途。
刑岳對此渾然不覺。
他只以為自己歷盡艱辛,僥幸逃脫,一定要把情報帶回去。
曲島縣就是白骨觀的老巢,放任不管,只會生靈涂炭。
他內心始終秉承希望。
認為那位一向以穩重著稱的成之山統領,在了解曲島縣的慘狀和白骨觀的威脅后,會秉持正義,做出正確的選擇。
……
瀾濤城,玄水衛總部,成之山的私人書房。
門窗緊閉,昂貴的陣法悄然運轉,陣法能隔絕探查,直接將內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成之山端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埋首于書卷中。
面容刻板,五十歲左右的年紀讓他看起來沉穩,但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
書房門被推開,風塵仆仆的刑岳大步走入,甲胄上還帶著污跡和細微破損。
但他挺直脊梁,對著成之山抱拳行禮,聲音略顯激動。
“大人!卑職刑岳,歸來復命!”
成之山抬起眼皮,沒有立刻讓他起身,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刑岳,你竟然回來了?!?/p>
刑岳并未察覺上司語氣中的異樣,急急開口。
“大人!卑職有重要情報稟報!曲島縣已被邪祟占據,那并非普通妖魔,極可能是傳聞中的白骨觀!
“他們手段詭異,能操控骷髏,銅毒之事恐怕也與他們脫不了干系!
“卑職拼死才帶回部分證據,請大人過目,早做定奪!”
他將整理好的情報卷宗雙手呈上,眼神懇切。
成之山默默聽著,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
直到刑岳說完,書房內陷入一片沉寂。
良久,成之山才嘆了口氣。
嘆息中聽不出多少關切,反而帶著一種麻煩上門的無奈。
“你不該回來的?!?/p>
刑岳一愣:“大人?”
成之山沒有解釋,只是輕輕拍了拍手。
書房暗處,兩名氣息沉凝,明顯是成之山心腹的親衛應聲而出,一左一右站在了刑岳身側。
“拿下?!?/p>
成之山的命令十分簡潔。
刑岳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看著成之山。
“大人,這是為何?
“卑職所言句句屬實,曲島縣危在旦夕,那白骨觀……”
“夠了!”
成之山打斷他,臉上那點偽裝的平靜終于維持不住。
“刑岳,你總是這樣,只會盯著眼前那點真相,不懂得審時度勢?!?/p>
他站起身,踱步到刑岳面前,眼神居高臨下。
“你以為我和城主不知道銅毒怎么回事?
“你以為城主不清楚各方勢力在千島郡的小動作?
“但知道又如何?”
“眾生相需要銅毒來修煉,銅毒需要祭品做溫床,才能淬煉那些佛爺的羅漢身!
“我們玄水衛去剿?拿什么剿?
“不過是送上門去的血食,讓他們吃飽了,安分了,才不會鬧出更大的亂子,才不會影響到接引菩薩的清修和大計,這才是穩定!”
他指著自己書桌上厚厚的卷宗。
“而這些,讓底下那些百姓知道我們玄水衛在為銅毒奔波,他們就會感恩戴德,這是功績!
“至于白骨觀……”
他嗤笑一聲,帶著濃濃的自嘲。
“白骨觀?那是連接引菩薩都要謹慎對待的存在!是你我能招惹的嗎?
“你讓我如何定奪?派兵剿滅?呵,那是我玄水衛能對付的?”
成之山臉上帶著明顯的忌憚:“那群連血肉都能舍棄的瘋子,若非織娘子那等菩薩心腹,誰敢去招惹。
“你倒好,直接撞上去,還活著回來了?!?/p>
“我當初派你去,就是覺得你能力出眾,或許能多周旋幾日,就算殉職,也能全你英雄之夢。”
刑岳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成之山嘆了口氣:“白骨觀我們得罪不起,眾生相和接引菩薩我們更得罪不起!
“你刑岳有理想,有信念,可以,但不能拉著所有人給你陪葬?!?/p>
刑岳呆呆地看著成之山,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位他效力多年的上司。
不知道為什么,刑岳突然感覺生活了數十年的瀾濤城如此陌生。
“統領,您的意思是,為了……為了不好交代,就要無視真相,無視那些可能正在死去的百姓?”
“百姓?真相?”
成之山站直身體。
“刑岳,你太天真了,這瀾濤城的天,不是靠你的一腔熱血就能撐起來的。
“有時候,裝糊涂,比什么都明白活得久?!?/p>
成之山對著兩位親衛道:“押下去吧,關進黑水牢最底層,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視?!?/p>
然后他轉頭看向刑岳,“看在你我曾有上下之誼的份上,我不會殺你。
“對外,我會說你是力戰殉職,保你一個身后清名,你的家人,我也會代為照拂。
“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后的,也是最好的安排?!?/p>
刑岳如遭雷擊,難以置信地看著成之山。
他所有的信念,所有的堅持,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
他張了張嘴,想反駁,想怒斥這荒謬的邏輯,但喉嚨像是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兩名親衛扭住刑岳的手臂,靈力封鎖了他的氣海。
刑岳沒有反抗,他只是死死地盯著成之山,憤怒又悲哀。
成之山背過身,不敢看他。
刑岳被粗暴地拖離書房,而成之山,在書房門重新關上后,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長長舒了口氣。
恢復刻板沉穩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