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片混亂的中心,殍突然發(fā)出一聲痛苦的低吼,雙手緊緊抱住頭顱。
她的面容在人面與蟲面間劇烈交替,如同被撕裂的畫布。
一股來自血脈深處的呼喚,帶著無法抗拒的吸引力,驅(qū)使她回應(yīng),去吞噬。
她張開嘴,遵循本能,開始主動吞噬周圍彌漫的銅毒。
銅毒入體,非但無害,反而如同甘霖,滋養(yǎng)著她體內(nèi)蟄伏的力量。
殍的異色瞳孔隨著銅毒逐漸入體,愈發(fā)妖異。
隨著力量的增長,腦海中一個慈祥的身影卻越發(fā)清晰。
是丑婆粗糙的手掌輕撫她的額頭,是簡陋屋檐下相依為命的溫暖,是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告訴她,殍是個好孩子。
“娘……“殍無意識地呢喃,卻又猛地?fù)u頭。
這不是娘的味道。
失去了煉魂爐中怨魂的支撐,以及本命煞鬼的持續(xù)獻(xiàn)祭,萬鬼鎮(zhèn)龍大陣的力量急速衰退。
一道道符箓接連黯淡,最終在一聲脆響中徹底崩解。
“轟——!”
驚天動地的巨響中,鎮(zhèn)魂塔再也無法承受怨魂力量的沖擊,自底部開始崩裂,巨大的裂縫肆意蔓延,最終在眾人眼前轟然坍塌。
煙塵沖天,碎石如雨。
廢墟之下,銅色的洪流噴涌而出。
無數(shù)細(xì)如砂礫的銅色飛蝗,鋪天蓋地,瞬間向四周擴(kuò)散,所過之處,草木凋零,生機(jī)盡絕。
而在那片死亡的銅色之中,一個身影緩緩浮現(xiàn)。
那是一位身著破舊麻衣,身形佝僂的農(nóng)婦。
她的臉龐被干枯的手掌緊緊掩蓋,低垂著頭,發(fā)出陣陣悲切的啜泣。
然而,當(dāng)一縷光線穿透塵埃,落在她佝僂的身軀上時,投落于地的影子,卻是一只多肢節(jié),揮舞鐮狀前足的巨蟲之形。
那正是被鎮(zhèn)壓了五百年的大魔——蝗母。
“我的女兒……殍……”
蝗母的一聲呼喚,讓在場所有人腦海中不受控制地產(chǎn)生出一種暴食**。
仿佛來自靈魂的饑渴,驅(qū)使著他們啃食所見的一切,永無饜足。
“呃啊——!”
僅剩的幾個尸魂宗弟子,眼中迅速被血絲覆蓋,他們發(fā)瘋般地撕咬著自己的手臂。
血肉模糊,隱約可見白骨,他們卻恍若未覺,仿佛臂膀才是世間最美味的珍饈。
另一些則沖向旁邊的敲門鬼,徒手撕扯著它的尸骸,不顧一切地將爛肉塞入口中。
更多的弟子則互相攻擊,彼此撕咬,對著昔日同門師兄弟的身軀啃食,場面瞬間變得如同人間煉獄。
然而,在這片混亂與瘋狂之中,劍懷霜的識海卻格外清明。
那股暴食的**并非沒有襲來。
他只感到識海中由神明親自種下的白骨之種傳來一陣異動,耳邊似有神明低語。
“定心?!?/p>
一種如同清泉般的力量,瞬間滌蕩劍懷霜的識海,將那股躁動的暴食**鎮(zhèn)壓下去,還他一片安寧。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廢墟中央,那個身形佝僂的農(nóng)婦正緩緩走向殍。
“我的女兒……你終于回應(yīng)了母親的呼喚……”蝗母的聲音悲戚。
“你不是。”
殍痛苦地抱頭,她的身體在劇烈顫抖,蟲面異常猙獰,異色瞳孔中,一半是理智的掙扎,一半是原始的饑渴。
蝗母的聲音鉆入她的腦中,喚醒了她血脈深處被塵封的本能。
但殍死死咬牙,堅定重復(fù):“你不是!”
她想起丑婆教她開心時該笑,難過時該哭的回憶,想起臨行前即使陷入昏迷也緊緊握著她的那雙手。
那種溫暖,與此刻血脈中的呼喚截然不同。
“來吧,回到母親的懷抱,我們合二為一,便能擁有永恒的飽足……”蝗母伸出干枯的手,一步步走來。
所過之處,所過之處,大地留下粘液的痕跡,隨即沙化,淪為荒蕪。
蠱惑之音,不絕于耳。
殍的掙扎達(dá)到了頂點(diǎn)。
她想起自己偷偷觀察人類母女相處的場景,學(xué)著她們擁抱的姿勢,想起她笨拙地模仿著人類的笑容,只為了博得丑婆開心。
那些破碎的記憶與此刻血脈中的呼喚激烈沖撞,幾乎要將她撕裂。
“你不是……你不是?。 ?/p>
殍的聲音帶著哭腔,那是她模仿了無數(shù)次的人類悲泣,此刻卻染上了真切的痛苦。
然而,蠱惑的力量太過強(qiáng)大。
她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原始的饑渴吞噬,那些好不容易學(xué)會的人類情感,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消散。
“不——!“
殍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嘶吼,猛地抬頭,瞳孔徹底被蟲目吞噬。
最后的理智如斷弦般崩裂,掠食的本能主宰一切。
她的身體急速異變,蟲臉覆蓋全臉,口器尖銳如刀。
那半張絕美的面容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完整的蟲形。
“吼!“
她如獵食般撲向蝗母,尖銳的口器狠狠撕咬而去。
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學(xué)習(xí)人類情感的怪物,而是回歸了最原始的存在。
蝗母對此似乎毫不意外,甚至可以說,這正是她所期盼的。
她沒有絲毫抵抗,破舊的麻衣在殍的撕扯下碎裂。
蝗母放下了一直遮掩面容的手,露出其本來面目。
那根本不是一張臉,整個面部是一個呈蓮臺形狀的蝗蟲復(fù)眼結(jié)構(gòu),由無數(shù)六邊形的小眼組成。
每一只小眼里,都映照著一張饑餓至扭曲的人臉,那些人臉無聲地哀嚎,充滿扭曲。
麻衣下的手臂由無數(shù)張密密麻麻,布滿利齒的嘴巴堆疊而成,每張嘴巴都在開合蠕動。
蝗母擁上殍,手臂上的嘴大口撕咬。
二者仿佛在進(jìn)行一場殘酷的互相吞噬,又仿佛是一次不死不休的融合。
不遠(yuǎn)處,墨淵強(qiáng)忍劇痛,扶著殘垣艱難喘息。
在怨魂撕咬與外界混亂的雙重折磨下,他強(qiáng)行抓回一絲清明。
墨淵看了眼血肉萎靡,生機(jī)寥寥的長老,看了眼正和蝗母啃咬在一起的殍,以及努力幫殘余弟子恢復(fù)清醒的劍懷霜。
他又抬頭望向天際,那里因他的孽障而匯聚的烏云正在翻涌,雷霆隱現(xiàn)。
“孽障累積還不夠……天威難欺……但……來不及了……”
墨淵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只能動用最后的底牌。
他已顧不上體內(nèi)被怨魂撕咬帶來的疼痛,更不再壓制那積攢了數(shù)年的業(yè)力與罪孽。
“轟——!”
一道漆黑如墨,凝聚了無數(shù)怨魂哀嚎的罪孽黑煙,從墨淵體內(nèi)釋放,沖天而起,直貫云霄!
他只能以自己這滿身罪業(yè)作為最后的柴薪,強(qiáng)行引動罰罪雷劫。
以此殘軀為引,將那禍亂蒼生的邪魔,連同自己這罪孽之身,一同湮滅。
天穹之上,感應(yīng)到那沖天的孽障,烏云如沸,雷霆轟鳴!
煌煌天威凝聚,毀滅的氣息籠罩天地。
墨淵最后望了一眼這片他從接任宗主之位便立志守護(hù),卻終究無力回天的土地。
眼中無懼,唯有釋然。
“以此殘軀,蕩滌妖邪……”
他朗聲長笑,笑聲中帶著解脫與無悔,毅然迎向那代表天地刑罰的毀滅雷光!
“諸位,墨淵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