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件要務之外，理惠還搜刮了古堅家幾位表哥的庫存，帶回來一大堆音樂雜志和許多卡帶、黑膠唱片，惡補了一通日本20世紀音樂史。

目前被認為能代表“昭和女音”的歌手公認是美空云雀，日媒稱她和江利智惠美、雪村泉為“三人娘”，三位女歌手都是1937年出生，也都是少年成名，是戰后日本最知名的流行音樂女歌手。

江利智惠美15歲推出唱片《田納西華爾茲》，雪村泉16歲以一曲《想い出のワルツ》走紅，美空云雀更是12歲便開始灌制唱片。

日本藝能界少年出道的傳統大概就是由此開始。

音樂領域從來沒有誰能獨霸樂壇，一直都是百花齊放。三人娘因為出道年齡而得到了理惠的關注。

在已經有了知名前輩的大環境下，十幾歲的百惠參加歌唱比賽也就不是什么特別稀奇的事情了。日本娛樂產業從美國學來的成熟的商業運作形式也讓“藝人”從底層成了“明星”，商業版稅制度的規范化法律化，也讓明星有了不菲的收入。

理惠看得心潮澎湃：這是最好的時代，但還真不是最壞的時代。

將太表哥人超好的，還幫她淘了一只電唱機，走郵局寄到橫須賀，可以用來播放唱片。最近她整天在家放江利智惠美的歌，覺得那首《田納西華爾茲》真是好聽極了。這首歌1952年發行，英語與日語演唱，智惠美的嗓音條件得天獨厚，唱起情歌十分優美舒緩，不像15歲的女孩；英語說的也極好，根本不像日本人的口音。

日語的發音問題，沒有經過從小練習的話，英語的有些音日本人發不出來。

“三人娘”的外貌形象也都很西化，實際就是美國化，誰叫日本是戰敗國呢？迎來了“五星天皇”麥克·阿瑟的日本國民全盤接受了美國文化，這種心態也反映在娛樂領域。

三人娘都燙著卷發，打扮洋氣，又都很漂亮，因此十分受歡迎，知名度差距不大。

不過，距離“三人娘”名聲大噪也已經有十幾年了，三人都已經年過30歲，日本樂壇目前有些青黃不接，沒有出現能與“三人娘”相提并論的少女歌手。

因此音樂雜志上隔三差五就在說后浪的問題，唱片公司、經紀公司都在尋找下一個江利智惠美、下一個雪村泉、下一個美空云雀，但因為種種原因，目前女歌手不缺，可無人能像“三人娘”那樣具有極高的知名度、業務能力又強大。

理惠猛拍大腿：這不就是為百惠留出的空白嗎！

目前日本藝能界尚無“偶像”的概念，三人娘雖然音樂表演兩開花，但仍然是傳統藝人，私人生活與事業區分明顯，歌迷有唱片就買，有電影就看，但不會上了頭的追逐藝人。也沒有什么“粉絲經濟”，最明顯的就是她們很少接廣告。

百惠是最早吃到“偶像”紅利的明星嗎？不確定，不記得了。理惠此時有些懊惱以前極少關注日本音樂界，因此她現在記得的東西不多，對日本明星也只知道90年代以后的那些。至于百惠，她太有名了，連帶未來姐夫在中國的名氣也很大。

*

百惠從東京回來后便開始認真準備青竹兒童合唱團的面試，但她沒有接受過音樂訓練，音域不寬，只憑小學音樂課所學的一點少得可憐的音樂知識，靠天生的音色硬懟。

理惠是覺得百惠唱什么都好聽啦，無腦狂吹彩虹屁，百惠因此信心滿滿。

理惠自己也在做參加面試的準備，還讓正子準備了她參加夏日祭演出的錄像帶，挑了一首石原和三郎作詞的《うさぎとかめ龜兔賽跑》。這是一首日本每個幼兒園都會教唱的兒歌，曲調十分歡快。

喂喂烏龜先生呀

世上再也找不到

像你走路這么慢的動物了

為什么你走的這么慢呢？

你在說什么呢，兔子先生？

你要是這么說的話，我們來賽跑吧。

*

到了8月中旬的一天，正子終于帶百惠和理惠再次去了橫須賀電視臺大樓。

理惠因為年齡還不夠，沒有報名。

正子拿了一張報名表，給百惠填寫了報名表。

來面試的孩子有一些，但不是很多，男孩居多，女孩較少。

理惠拉著姐姐的手，一邊暗自打量“競爭對手”：不好看，不好看，不好看。

絕大多數孩子也只能稱得上“五官端正”，絕對稱不上“好看”。這么一看，百惠的外型真的很出眾呢。

山口姐妹也得到了別的孩子和他們父母的注視，百惠留意到陌生人的眼神，因此更加害羞了，頭都不敢抬。

理惠則是好奇的打量回去。

上次見過的奈奈子大姐姐來給參加面試的孩子們分發號碼牌，見到理惠姐妹，對理惠笑了笑，但沒說話，給了百惠12號，給了理惠13號。

理惠：我沒報名呀。

但給她她就拿著。正子看到了，也沒有說明理惠沒有報名。

主打一個心照不宣。

*

很快，奈奈子開始喊號，孩子們按照手里的號碼牌一個一個進去。

房間并不隔音，因而隱約能聽到里面孩子的歌聲。有的孩子聲音小，有的孩子嗓音洪亮，理惠努力分辨，感覺接受過聲樂訓練的孩子沒幾個，大家幾乎都在憑媽生原聲嗓競爭。

這是好事，大家的起跑線都差不多。

小孩子不會掩飾心情，每個孩子出了辦公室的表情都不一樣，有的高興有的沮喪。評委都沒有當場給答復，只叫他們回家等通知，初試遴選合格名單將公布在電視臺大廈樓下的公告欄。

橫須賀普通群眾還沒有每家都安裝了電話。

百惠心里越來越不安，總覺得通過初選可能不是那么容易。

過了大概1個小時，菊池奈奈子喊了12號，百惠馬上站起來。奈奈子親切的對理惠姐妹笑了笑，但還是沒說什么，領著百惠先進了辦公室。

百惠有點緊張，但奇異的是，并沒有緊張到連話都說不出來?？吹睫k公室里坐了一排的評委們，她淡定的鞠躬，“我是山口百惠，請多多指教。今天我要唱的是《浜辺の歌》?！?/p>

和理惠在家里練習了好幾次呢。

兒童合唱團提供伴奏帶，奈奈子將磁帶放進播放機里。

前奏響起，《海濱之歌》。

百惠的眼前仿佛蕩起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就像……東京灣的海水，泛著金色的光亮。

*

“ゆうべ浜辺をもとおれば

昔の人ぞ忍ばるる

寄する波よ返す波よ

月の色も星のかげも”

*

她覺得自己唱得很不錯，聲音沒有顫抖，也沒有走調。尤其是唱完之后，奈奈子姐姐豎起大拇指。

一定是夸她的意思，百惠心里充滿了喜悅——是一種、是一種她還說不好的情緒，總之就是高興：今天我的表現真的很好呢！

奈奈子送她出來，彎腰在她耳邊說：“百惠真不錯！唱得很好聽。”

百惠笑容羞澀，“奈奈子姐姐，謝謝你。”

奈奈子眉眼彎彎，向理惠招手，“到你啦，13號。”

*

辦公室里坐了一排評委，3男2女，年齡不等。中間的中年男人翻看桌上的報名表，“噯？哪里不對？怎么沒有13號？”

他眼前是14號的報名表，是個男孩。

理惠看了一眼奈奈子，奈奈子朝她點點頭。

理惠照例鞠躬，大聲說：“我是山口理惠，請各位老師多多指教！今天我要唱的是《龜兔賽跑》。”

中年男子先是皺眉，“哎呀呀，你沒有報名表呀。你幾歲了？”

“還有3個月到7歲?！崩砘萋冻鎏鹛鸬男θ荩拔铱梢宰屛覌寢屟a一份報名表，可以嗎，叔叔？阿姨？”

奈奈子隨即出去，不到一分鐘便拿了一份報名表進來，遞給評委。

一位女評委笑著說：“理惠呀，膽子很大呀?！币贿咟c頭。

“我們沒有伴奏帶?！绷硪晃辉u委說。

“就讓理惠無伴奏唱吧?！?/p>

*

理惠的小皮鞋在地板上輕輕敲著，打著節拍。

“「どんなにかめがいそいでも無論烏龜跑得多快

どうせばんまでかかるだろう怎么也得拖到晚上吧

ここらでちょっとひとねむり」我先小睡一下吧

グーグーグーグーグーグーグー呼嚕~呼嚕~呼嚕~”

一邊唱歌一邊表演烏龜和兔子的小女孩可愛極了，幾位評委眼前都是一亮。

等她唱完兩遍歌詞，女評委笑著問：“誰教你的？”

“我跟磁帶學的?！?/p>

“不是幼兒園老師教的嗎？”

理惠搖頭。

幾位評委低聲交頭接耳一番：先是年齡，還差幾個月才到7歲，但不要緊，不是什么大問題；7歲的孩子能唱會跳的不少，但要想成為兒童合唱團的團員，還要有樂感和潛力。

“潛力”這種東西虛無縹緲，沒人能說得清楚，但他們一致同意，山口理惠有著同齡孩子少有的“表現力”。報名表顯示她跟剛才的山口百惠是姐妹，百惠原本放在“淘汰”一側，現在他們就在討論要不要將百惠放在“候選”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