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惠很快樂，回家路上一路都在哼兒歌。小孩子五音不全，跑調跑到天上去了。

一會兒又貼貼姐姐，“理惠姐唱歌好好聽呀，我好喜歡?！?/p>

小家伙你的嘴倒是挺甜的。

理惠親親妹妹的小臉，“放假啦！高興嗎，淑惠？”

淑惠用力點頭，“高興！”

理惠又用力在她小臉上吹氣，發出了“噗噗”的聲音，逗得淑惠咯咯直笑。

正子心中感受到了無比的幸福：女兒們每一個都非?？蓯?，盡管她們的父親……

她趕緊打消念頭，不想要女孩們的男人不配成為她們的父親，現在母女四人過的非常好，并不需要非得有個男人。

女兒們是她的慰藉，她深深的愛著自己的孩子，從未對她們有過任何怨言。

她們多可愛呀！瞧她們蘋果似的小臉、可愛純潔的笑容，誰能不夸她們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女孩？正子心滿意足，就連乏味又無聊的工作也不是那么難以忍受了呢。

幾天后，小學期末考試結束，百惠也放假了，等到4月開學便會升入三年級。

*

小學生有作業，百惠屬于非常自律的孩子，每天早上吃過早飯就要寫作業。正子的工作是兩班倒，一天上午上班，一天下午上班，這樣能有更多時間照顧孩子。上午在家的話，她會提前做好晚飯放在冰箱里，百惠只需要將晚飯放到煤氣灶上加熱就好。

冰箱是房東提供的舊冰箱，噪音很大，比沒有強。罐裝煤氣，正子教會百惠如何使用煤氣灶，用前打開閘門，用后關緊閘門。

要是上午上班，她會在頭一天晚上做好第二天的早飯和午飯。自己做飯比在外面餐館吃飯便宜許多，她要盡量讓孩子們吃飽、盡可能的吃好，雞魚肉蛋都要有，所幸日本是個島國，海產品豐富，價格也很低廉。

百惠和淑惠都還好，做什么吃什么，理惠總是要求多多，每天點菜，想吃多多的肉，還想吃水果。所幸日本的水果種植業也很發達，蘋果、橙子、西瓜，都有許多品種。正子總是在下午班晚上下班之前去買超市打折的水果，不太新鮮，但營養幾乎沒有什么改變。同事會按最低折扣給她，這也是她更愿意在超市上班的原因之一。

肉類也經常打折，她常買雞腿，雞腿怎么做都好吃。遇到牛肉打折就會買些牛肉，孩子們一定要多多吃肉。幾乎每天都會做蛋羹（日本叫“茶碗蒸”），教會了百惠如何做蛋羹，三個孩子都很愛吃蛋羹，放幾只蝦仁就是美味的蝦仁蛋羹，放點肉末就是美味的肉末蛋羹。

理惠在給冰箱上的白板寫后天的菜單，正子會根據菜單買菜。各種魚吃不膩，魚肉也是極好的不飽和脂肪酸。除了魚蝦之外，其他海產品她也喜歡吃，魷魚、扇貝、蛤蜊、牡蠣、生蠔，各種海藻，只要是超市/菜市場里有售的，都想吃！

經濟上行期的日本物資非常豐富，不存在買不到的問題。超市員工也有許多隱形福利，實在很不錯呢，理惠對自己目前的生活水平還是比較滿意的。

正子還訂了新鮮牛奶，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有送奶工將瓶裝的新鮮牛奶送到門口的牛奶箱里。新鮮牛奶很好喝，也已經有了低溫殺菌技術，但理惠喜歡喝熱牛奶，牛奶加熱后會有一股奶香味，她很喜歡。

*

小小的理惠人剛能夠到灶臺，站在方凳上煮牛奶。牛奶煮沸至少30秒，從小奶鍋里倒到馬克杯里——馬克杯也是之前在東京超市里買的促銷貨，印的是美國自由女神和美國國旗。

日本年輕人之間流行聽歐美歌曲，前幾年流行艾爾維斯·普萊斯利，最近幾年流行四季樂隊。60年代歐美音樂市場也空前繁榮，搖滾、民謠、流行，流派眾多，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愛的歌曲。

理惠愛用收音機聽新聞和歌曲，在等待牛奶煮沸的時候，隨著收音機里傳出來的動感音樂，站在方凳上扭著小身體。

淑惠也跟著扭動小身體，嘴里含含糊糊的跟著哼哼，雖然她壓根不知道歌詞是什么意思。

煮好牛奶，分裝進馬克杯。

“淑惠，牛奶太熱了，要等它涼一點才能喝喲?！?/p>

淑惠點點頭，“知道啦，理惠姐。”

“早飯要吃什么？媽媽做了飯團，還有煮雞蛋?！?/p>

“雞蛋。”

好吧，日式早餐乏善可陳，正子總是喜歡做省事的肉松海苔飯團，煮雞蛋也很簡單，這樣早餐就有碳水、肉蛋奶，營養算是很均衡，蛋白質含量也很高。

理惠不喜歡吃日式傳統食物納豆，正子便很少做，納豆是豆類，含有較高的植物蛋白質，但理惠覺得沒有嫩豆腐好吃。嫩豆腐也是植物蛋白質。

百惠過來關了煤氣罐，從冰箱里拿出飯團，三姐妹吃了早飯。

*

幼兒園小朋友沒有作業，理惠帶著淑惠玩積木。積木有好幾盒，舊的兩盒正子舍不得扔，最新的一盒是上次祖父來看望她們的時候帶來的。淑惠喜新厭舊，現在只玩新積木。

兩盒舊積木都不全了，但小孩子玩積木也不需要齊全，兩盒積木差別不大，三角形正方形圓柱體，用來搭建“房屋”。玩積木是鍛煉孩子的手眼協調能力，等到大幾歲便會對積木的興趣下降——有其他更好玩的玩具了。

玩了半小時積木，理惠悄悄跑去偷看百惠寫作業：小學生的字跡還很稚嫩，談不上多好看，百惠雖然嘴上不說，但大概是受到了刺激，每天寫完預訂的作業，便會練字至少半小時。

百惠呀，你有這樣沉穩、要強的性子，不成功才是怪事呢。

*

暑假很快樂，正子盡可能帶她們出去玩，還去橫須賀美國海軍基地外面“參觀”了?；睾艽?，港口是軍用港口，停泊了許多軍艦，看著十分雄偉，威風凜凜。

理惠不知道日本群眾怎么看待本國領土上的美軍基地，美國大兵素質可疑，幾乎每年都會爆出美國大兵強||奸日本女性的丑聞，但那些美國大兵并沒有受到什么懲罰，因為日本當地警察在美軍基地沒有執法權，當地法院也沒有司法權，美軍基地聲稱那些犯案士兵將受到軍事法庭的判決，但往往都沒有后續。

理惠從“司法權”想到山口家可能會面臨的情況：以久保茂的無恥，如果百惠真的成了大明星，他會不想著從女兒身上撈錢嗎？這幾乎都不是個問題，男人可是非?，F實的物種呢。

那么，有什么方法能夠解決這個問題呢？

小小的理惠十分發愁。

*

這天，百惠和理惠去了書店，百惠要買字典，理惠纏著姐姐非要一起去。

正子留給她們500円，帶淑惠一起去上班。

“姐姐，你知道要坐哪一路公交車去書店嗎？”

“知道。你可要跟著我，不準在路上東看西看。”

“好的，知道啦。現在出發嗎？”

“現在出發！”

姐妹倆噔噔噔跑下樓，一直跑到公交車站。

書店里人很多，60年代的日本人還是很愛看書的，各種書籍分門別類擺放，百惠去工具書的書架，理惠去樓上小說類。

日本二戰后的文學創作非常豐富，名家輩出，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谷崎潤一郎、渡邊淳一、井上靖、司馬遼太郎、江戶川亂步、向田邦子，等等，等等。至于總被中國網民打趣“等待諾貝爾”的村上春樹，他現在應該還在上中學。

跟其他國家的作家的性別比例差不多，絕大多數都是男作家，女作家寥寥無幾。

大概是大和民族的島國之民個性使然，日本作家中死于自殺的比例高得令人驚訝：川上眉山，39歲自刎而死；芥川龍之介，35歲服用安眠藥自殺；太宰治，39歲投水自盡；田中英光，36歲在老師太宰治的墓前割腕自殺；北村透谷，26歲投繯自盡；金子美玲，27歲服用安眠藥與世長辭……

文學創作鼎盛的國家，書籍的售價也不貴，大多小說也只賣100円，偶爾超過200円。正子也很鼓勵孩子看書，只要理惠開口，一定滿足她的要求。

小說類也分了好些書架，日本作家占了三個書架，中國作家也有一個書架，歐美作家也有三個書架。日本人愛看中國作家的歷史書籍，這些書籍不在小說類，而在歷史類。

書店很大，居然還有專門的英語書籍和中文書籍。

理惠一頭扎進了書籍的海洋，走不出來了。

百惠買好了字典，上樓來找妹妹。

“你挑好了嗎？”百惠拿過她手里的《川端康成中短篇小說集》，隨手一翻，翻到了《伊豆的舞女》。

理惠不禁發笑：好巧呀，也許你幾年后就會成為伊豆的小舞女。

“挑好了，就這本。”

“你能看懂嗎？”

“大概能看懂。姐姐你要看嗎？”

“你看完了我再看。好看嗎？”

“還不錯?！?/p>

百惠摸摸她腦袋，“你真是個好奇怪的小孩?！?/p>

*

回了家，理惠坐在窗下的小椅子上，翻開小說。

“就在山路變得彎彎曲曲，覺著終于要到天城嶺了的時候，一陣驟雨染白了茂密的杉樹林，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山腳朝我急追而來?！?/p>

據說這篇小說是川端康成的親身經歷，他遇到一名伊豆的可愛小舞姬，將她寫到自己的小說里。小說發表于1926年，那是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和平時期，美國還沒有經濟大蕭條，日本已經開始掠奪鄰國，經濟算得上不錯，因此這篇充滿田園意趣和淡淡的少年愛情的小說發表后很受歡迎。

小說的語句優美，描寫詳細，沒有親身經歷過大概很難寫得如此細致。文豪年輕時代的心境還是很陽光的。

大作家的遣詞造句真是不得了，值得學習。

*

正子下班了，帶著淑惠，疲憊的打開房門。

“我回來啦，百惠，理惠。”

“媽媽?！眱蓚€孩子從臥室跑出來。

“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我吃了烏冬面，給理惠做了厚蛋燒，不過有點煎糊了?！?/p>

正子笑得不得了，“這么說，我的百惠現在學會厚蛋燒啦。”

“也不是很難嘛。”百惠自豪的說。

正子將手里的網兜遞給百惠，“肉放進冰箱冷凍柜，還有一串葡萄，你洗一洗，你們幾個吃了葡萄，刷了牙，早點睡覺。”

“是?！?/p>

百惠接過網兜，去做事了。

正子燒了熱水，給三個孩子洗了澡。三姐妹洗過澡換了睡衣睡褲，在客廳里分著吃了那串黑紫色的葡萄。

葡萄很香很甜，品名叫“高黑葡萄”，報紙上說這個品種是由巨峰葡萄選育而來，含糖量比巨峰高，成熟期也比巨峰早，是巨峰大量上市之前最好吃的葡萄。

還真別說，日本水果培育專家很懂什么是好吃的水果，目前日本水果全都向更高的含糖量進化。

誰會不愛吃甜甜的水果呢。

吃過水果，姐姐百惠又監督妹妹們刷了牙。

橫須賀公寓有兩間臥室，正子帶著最小的淑惠一起睡，百惠和理惠睡次臥。每天晚上都是百惠鋪床，理惠雖然想做點家務活，但她力氣太小了，端個小奶鍋還行，搬不動被褥，只能拿枕頭。

哎呀，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呀！

*

理惠上小學了。

第一天上學沒有什么好說的，祖父武雄早早給她準備了新書包、新文具盒，前幾天來看望她們的時候帶給她。文具盒里整整齊齊放了一排鉛筆，和一只小卷筆刀。

嘴甜小寶貝當然給了親愛的祖父一個大大的擁抱和一個親親啦。祖父還有點不好意思呢，嘟囔著說理惠醬你可是學的很美國了。

嘻嘻，祖父不喜歡這種美國式的直接表達感情的方法。

小學一年級的孩子跟幼兒園的孩子沒有什么分別，他們沒有什么紀律性，還以為是在幼兒園，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完全不明白上課鈴的含義。因此每一個科目的老師都要花很多時間在課堂紀律上。

6、7歲的孩子壓根坐不住，座椅上仿佛有釘子。理惠倒是能坐得住，不過一年級的課程太簡單了，她根本不需要聽課嘛。

才上了幾天課，她已經深深后悔：可不可以跳級啊？真的很沒有必要待在一年級。但問題來了，她真的要做一個“小天才”嗎？

不確定，過一陣子再看看。

一年級小學生的快樂在于作業很少，理惠上課的時候就把作業寫完了，其他時間基本都在看小說，是個不怎么講課堂紀律的孩子。沒過多久，便被老師找家長。

正子嚇了一跳，以為理惠在學校闖禍了，第二天上午請了假，帶理惠去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