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陸衍舟趕回公寓。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他腳步頓住。
走廊里燈火通明。
原本素雅的米色墻紙上沾著幾處明顯的污漬。
角落那盆綠植被撞倒,泥土散落一地。
四名穿著黑色制服的人員正蹲在地上。
他們在采集痕跡,動作專業。
他看見那扇厚重的入戶門虛掩著。
門框邊緣有明顯的金屬撬痕。
不是暴力破壞,是極其精密的電子解碼痕跡。
李秘書迎上來,左邊顴骨青紫,手臂吊著繃帶。
他張嘴想說話,陸衍舟抬手止住,聲音嘶?。骸叭嗽趺礃??”
“都受了驚嚇,但沒人受傷?!?/p>
李秘書壓低聲音。
“蘇小姐手臂有輕微擦傷,孩子們……子寧哭了一陣,后來睡著了。子睿一直沒睡,在幫忙分析數據。子軒……”
“子軒怎么了?”
“他……”李秘書猶豫了一下,“他一直站在玄關那里,盯著門看。蘇小姐勸不動。”
陸衍舟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翻涌的情緒已被強行壓下。
他推門進屋。
玄關處,子軒果然站在那里。
小男孩背對著門,小小的身體站得筆直,雙手緊握成拳垂在身側。
他面前的地板上,用粉筆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圓圈。
圈住了幾片花瓶碎片和幾滴已經干涸的暗色污漬。
那是搏斗時留下的血跡。
聽見腳步聲,子軒猛地回頭。
看到陸衍舟,他緊繃的小臉顫了顫。
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眶迅速泛紅,卻沒有哭。
“爸……爸?!彼俺鲞@兩個字時,聲音哽了一下。
陸衍舟走過去,在兒子面前蹲下。
他沒有伸手去抱,只是平視著孩子的眼睛:“害怕了?”
子軒用力搖頭,又停住,點了點頭。
他的牙齒在打顫,但努力控制著。
“我……我沒用。我應該保護媽媽和弟弟妹妹的。可我……我當時動不了?!?/p>
“沒有人怪你?!标懷苤鄣穆曇艉艿汀?/p>
“那人是專業的,連李叔叔他們都攔不住。你不是沒用,只是還沒到時候?!?/p>
“那我什么時候才到時候?”
子軒的眼淚終于掉下來,但他迅速用手背擦掉。
“我要學!學真的!不是打著玩的沙袋!”
陸衍舟看著兒子倔強又恐懼的眼神,沉默了幾秒。
“明天開始,每天早上六點半,我陪你練?!?/p>
他伸出手,用拇指擦掉子軒臉頰上沒抹干凈的淚痕。
“但現在,去睡覺。保護家人,首先要自己有充足的體力?!?/p>
子軒用力點頭,轉身跑向臥室,跑到一半又停住,回頭看了陸衍舟一眼,才推門進去。
陸衍舟站起身,走向客廳。
蘇晚坐在沙發上,披著一條毯子。
她面前的茶幾上放著一杯熱水,已經冷了。
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
燈光下,她臉色蒼白,眼睛紅腫,但脊背依舊挺直。
左小臂上貼著一塊醫用敷料。
“孩子們都睡了?”她問,聲音很輕。
“子軒剛去睡。”
陸衍舟在她對面坐下,目光掃過她手臂上的敷料,“傷得重嗎?”
“擦傷而已。”蘇晚搖搖頭,將毯子裹緊了些,似乎覺得冷。
“那個人,他認識你。他說讓我告訴你,游戲才剛剛開始?!?/p>
“他還說了什么?”
蘇晚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當時的每一個細節。
“子寧在他要走的時候,說了一些話。說那個人心里沒有生氣,只是在工作。他害怕完不成工作,會被老板懲罰。還說……”
她抬起頭,直視陸衍舟。
“那個人有個女兒,病得很重,快沒有時間了。老板答應他,如果抓到子寧,就給他女兒需要的藥?!?/p>
客廳里陷入長久的沉默。
空調出風口發出細微的嗡鳴。
遠處城市偶爾傳來車輛駛過的聲音。
“所以,他是一個被迫的父親。”
陸衍舟緩緩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一個頂尖高手,為了救女兒,甘愿被人驅使,來做綁架孩子的事。”
“子寧還說,他不是很壞。他心里很難過?!?/p>
蘇晚補充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毯子邊緣。
“陸衍舟,如果我們能幫他女兒……”
“不,那樣會落入對方的圈套。”
陸衍舟打斷她,眼神銳利。
“蘇晚,你比我更清楚。這種悲情牌,是操縱人心的經典手段。就算他真有女兒,真有病,我們出手相助,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軟肋,同時也會被他背后的人牽著鼻子走。對方要的就是我們心亂,要的就是我們分散精力?!?/p>
“可那是條人命!”
蘇晚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壓抑的激動。
“一個可能和念念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那我們孩子的命呢?”
陸衍舟的聲音也陡然變冷,他身體前傾,目光如炬。
“蘇晚,你看看這間屋子!看看門外的痕跡!今晚,那個人差點就把子寧帶走了!在他眼里,為了救他自己的女兒,傷害我們的孩子是可以接受的!你現在要去同情他?那誰來同情我們的孩子?誰來保證下一次,他不會用更激烈的手段?”
他的話像冰錐,刺破了蘇晚剛剛升起的惻隱之心。
蘇晚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是啊,她憑什么去同情一個試圖綁架她女兒的人?
就因為他可能是個可憐的父親?
那她的孩子們受到的驚嚇,她手臂上的傷,門框上的撬痕,又算什么?
“對不起?!彼罱K低下頭,聲音疲憊,“是我一時糊涂了。”
陸衍舟看著她蒼白的側臉,語氣稍微緩和。
“不是你糊涂。是你心太軟。這是好事,也是弱點?!?/p>
他站起身,“但我們現在的處境,不允許我們有弱點?!?/p>
他走到窗邊,拉開一點百葉簾,看著外面依舊沉睡的城市。
“醫院那邊,停電和火警是人為制造的,用了小型電磁脈沖裝置和遙控發煙器。手法很專業,目的就是制造混亂,牽制我的注意力。他們算準了我會把主要力量調去醫院保護念念,家里反而空虛?!?/p>
他放下簾子,轉身看向蘇晚。
“這是一次精密的協同行動,兩邊同時發動。對方對我們的行動模式,人員部署,甚至心理弱點,都摸得很透?!?/p>
“有內鬼?”蘇晚心頭一寒。
“不一定?!标懷苤蹞u頭。
“也可能是長期監視和分析的結果。但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再被動防守了?!?/p>
“你想怎么做?”
陸衍舟走回沙發前,卻沒有坐下。
“李秘書的人在樓下垃圾桶里,找到了那個人扔掉的外套和帽子。外套口袋里,有一張被揉皺的便利店小票,時間是昨晚十點二十七分,地點在城西老工業區附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的是一瓶礦泉水,一包煙,還有……”
他頓了頓,“一張兒童退燒貼。”
蘇晚猛地抬頭。
“城西老工業區,廢棄廠房和廉價出租屋混雜,監控稀少,人口流動大,是藏身的理想地點?!?/p>
陸衍舟繼續說,“更重要的是,三個月前,那里發生過一起非正式的藥品黑市交易,交易的是一種國內尚未上市,專治某種罕見兒童免疫缺陷的特效藥。當時警方介入,但貨源和買家都沒查到?!?/p>
所有的線索,似乎隱隱約約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你想去那里找他?”蘇晚問。
“不是我?!标懷苤劭粗笆俏覀??!?/p>
蘇晚愣住了。
“對方的目標是子寧,而你,是子寧的母親,也是當年暗月行動的親歷者?!?/p>
陸衍舟的語氣平靜而堅決。
“如果那個人真的走投無路,如果他的女兒真的命懸一線……也許,一個同為母親的女人,一個能理解他絕望處境的人,會比一群帶著武器的男人,更容易讓他開口?!?/p>
“你要我去當誘餌?”蘇晚的聲音發冷。
“不?!标懷苤鄯穸ǖ煤芸?。
“我要你去當溝通的橋梁。但不是現在,也不是這樣貿然前去。”
他重新坐下,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這是他深度思考時的習慣。
“我們需要一個計劃。一個既能保證你和孩子們絕對安全,又能接觸到那個人,甚至可能分化他們陣營的計劃?!?/p>
他看向臥室的方向,目光深邃。
“而且,我們有一個對方意想不到的優勢——子寧。她能看穿謊言,能感知真實的情緒。這在面對一個內心充滿矛盾和絕望的父親時,可能是最關鍵的一把鑰匙?!?/p>
窗外的天空開始泛起一絲灰白,漫長的黑夜即將過去。
但蘇晚知道,真正的較量,也許才剛剛拉開帷幕。
客廳的另一端,子睿的臥室門悄悄打開一條縫。
小男孩抱著平板電腦,安靜地站在門后陰影里。
屏幕上顯示的,是城西老工業區的衛星地圖,幾個紅色的標記點,正閃爍著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