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許玄出關。
居真殿內,許玄靜坐在主位上,氣勢沉凝,看向殿外,目光落處便有雷音響起,電蛇奔走。
下方的劉霄聞崇敬地看向師父,先前許玄給劉霄聞的感覺是巍巍高山,只可仰止,如今則是瀚海無垠,不可揣度。
“東密的謝黍已經身隕,你遣守青營,由梁護法領著,前去將靈山占了。”
“還有個謝苗,恐怕早就逃了,整片東密盡是些妖邪,要耗費一番功夫除盡。”
許玄沉聲吩咐,下方的劉霄聞領命。
自空劍門歸來,已過數月,許玄閉關時便未曾動黑風谷,如今可以將東密納入治下。
東密臨近巫南,邊界模糊,本就善產些稀奇少見的靈物,謝黍當年也是憑借煉氣九重修為,才穩穩占下。
這些年東密能產出不少以獸蠱法練成的妖邪,正是有這一重原因在。
如今拿下,許玄早年得來的《妙蠱巫談》和《火毒總錄》又有用處。
憶及謝黍,許玄稍稍感嘆,他僅在年青時見過此人幾面,哪里知道對方為何這般痛恨大赤觀,拼死也要拖許玄下水。
‘再恨又如何?就是成了筑基,也只是真人手下棋子,白白隕落?!?/p>
劉霄聞此時似乎還有話要說,猶疑幾分。
“師父,昨夜傳來密信,空劍門又有變故?!?/p>
許玄神色一滯,想起被廢的啟溫、若行尸般的左河默,以及韋言。
“發生何事?”
劉霄聞嘆了一氣,只低低道:
“良希蘭聲稱韋言私煉魔功,殘害門人,要處以正法,韋言手中【飲血】發威,將他送走,如今不知所蹤?!?/p>
“如今空劍門,掌門之位由良希蘭擔任,辰河晉升為古法器,也落到她手中?!?/p>
許玄翻手,恒光顯出,劍身上金日煌煌,這法器如今已全面復蘇,也到了古法器的品級。
他面色沉凝,思索一番,沉聲道:
“我門不便再摻和其中,這事也只能算了,只能指望良希蘭顧忌我,不敢做得太過?!?/p>
“不過她也神氣不了多久,韋言歸來,就是她的死期?!?/p>
畢竟是真人在謀劃,那韋言有些神異在身,良希蘭也只是卒子罷了。
劉霄聞明白事情輕重,只低低道:
“我門已算是仁至義盡。”
“空劍門以劍池洗練、祖上情誼為由,置我等于險地,也是存了利用的心思,那劍池洗練的缺處可未言,門中內斗,更是波及到師父?!?/p>
許玄沉默,他如今也難以說清對方心思了,當初和左河默死斗,對方到底有幾分抗拒,幾分殺意?
神通在上,哪里算的清?人人都有惡念,叫上面人一勾,就再難止住,如何能分清善惡?
“這門派的事,我等不必再理會了?!?/p>
許玄眉頭緊皺,那位真人自有謀劃,肯點明讓許玄不要涉及,已是開恩。
若是還想算計,以許玄的性子,都不用勾,恐怕就要摻和到其中。
許玄又吩咐幾句,劉霄聞應聲退下,駕起紅云,就去準備。
陣法忽有感應,山門來客。
許玄并未動身,他早已猜到會有人來,如今接待一事,交于高峽、棲云二人去處置。
借著陣法,他看清來人,一鶴發老翁,煉氣九重修為,著一身白袍,顯得仙風道骨,身旁跟著一神色妍麗,貴婦打扮的女修,煉氣五重修為。
正是施明松,聞繡云二人,分別是回春山和秋葫派掌門。
張高峽已經領著兩位客人,沿道而上,緩步走上天青峰來,以示尊敬。
施明松年歲頗大,修為深厚,如今已是九重,但筑基恐怕是無望了,至于聞繡云,更是不堪,恐怕連六重難突破。
緩步而行,兩人各有心思,只是此刻都不顯露。
施明松早早得了施緣雨的信件,知曉許玄出關,突破筑基,這位老人心中駭然,只覺對方破境之快,是他平生僅見。
一旁的聞繡云心中則有些忐忑,她是由身旁的明松前輩喊來,才得知許玄成就仙基的消息。
入了洛青,她也未曾見到昔日的徒兒,心中未免有些凄惶。
當初沈殊出嫁,聞繡云親口囑咐,讓這位弟子要懂得避嫌,可如今真個沒了聯系,聞繡云心中又升起一陣苦澀來。
‘到底是記著我的話,還是不愿見我?’
強壓下心思,很快就到了天青峰頂。
聞繡云跟在施明松身后,入了大殿,見到座上許玄,只覺對方氣勢之盛,遠遠不是煉氣能比,若淵海一般,目光落下,她心中就聽得雷聲。
‘仙基,只有仙基才有這般神妙。’
她再無疑惑,眼前這位許觀主,確確實實突破筑基了。
“恭賀觀主,成就仙基,自此非我輩中人,得窺仙門?!?/p>
施明松笑呵呵地行禮,許玄笑著應了,讓高峽扶著這位老修落座。
回春山派來施緣雨,這位供奉可是幫了門中不少,施明松更是前輩,許玄自然不敢怠慢。
一旁的聞繡云也上前賀喜,聲音極為恭敬,顯得底氣不足,遠不如施明松那般淡然自在。
施明松取出一青木寶盒,讓一旁的張高峽遞上前來,這位老人滿臉笑意。
“恭賀觀主突破,我回春山特意送來些靈種,還望觀主收下?!?/p>
許玄接過那青木寶盒,見其內分二層,各藏靈種。
上層有九枚靈種,都是煉氣上品的靈藥,各有功用,都是門中未見的,下層則是些胎息級別的,勝在量大,足足有三十六種,都是些用處廣泛,產量頗高的。
這寶盒下放著一玉簡,記載著這些靈種如何養育、有哪些功用。
施明松果然是活得久,經驗老道,送的恰到好處,觀中奪回大盤,建起春芽堂,正愁缺靈藥來種,這些靈種正好用上。
許玄合上青木寶盒,向著施明松一笑。
“施山主有心了,我門正缺此物?!?/p>
這些靈種單論價值,尋常筑基靈物也難比,施明松出手,果然大氣。
一旁的聞繡云則見此,神色稍稍變化,取出一件法衣來。
這法衣通體為寶藍,上繪云雷,天馬之形,陣紋明滅,電光流轉。
“我秋葫派也新制件法衣,以此為賀?!?/p>
張高峽接過,交予許玄。
許玄凝神觀之,這法衣是煉氣上品,對秋葫派而言,想必是下了血本。
縱然此物價值不若那些靈種,許玄還是笑著謝過,讓一旁的聞繡云稍稍安心。
幾人相談少時,施明松和聞繡云此來,大致也就是想續下情誼,許玄自然讓其安心,這二人便不叨擾,就此離去。
出了天青,施明松見外面候著一女子,生的同他眉眼肖像,便笑著上前。
正是施緣雨,她為供奉,倒無太多忌諱,早早在此,候著父親。
施明松老來得女,自然疼愛,兩人笑著御風離去,一路談笑。
聞繡云眼見此景,越發覺得凄苦,不想這個弟子連見都不愿見一面。
她一直將沈殊視作己出,嫁至洛青,除了為門派考慮,也有幫這名弟子謀個前程的想法。
就此行至山門,她回望一眼,就欲離去。
‘還是少生些事,免得拖累殊兒?!?/p>
她自然不會主動去見,只盼這位徒兒在洛青過的好即可。
“師尊!”
身后忽地傳來一道呼聲,聞繡云回望而去,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領著一幼童,急急駕云奔來。
“殊兒!”
她再也抑制不住,笑著,哭著看向那個多年未見的徒兒。
——
青巍兩家已來,如今離去。
山門外又有來人,許玄稍稍看去,猜測是原上哪家。
借著陣法,卻見山門外停下一身影,讓許玄始料未及,是一身的矮小,稍稍駝背的青年。
段平度,如今竟然已是煉氣六重修為。
生有異象,真人之徒,此人種種傳聞,許玄早已聽過。
段家當初遣杜鶴、贊啰針對,如今竟然第一個派人來此,不知是何意?
張高峽已引著段平度前來,入了殿中。
“恭賀前輩,成就仙基,走脫災劫,神通可期。”
段平度聲音清朗,他姿容不錯,若是長得高些,身軀挺拔,可稱俊逸,但這個子比高峽還矮些,加之駝背,顯得不雅。
許玄神色平平,看了過來,段平度嘴角含笑,禮數周到。
‘這話中意有所指,段家到底知道幾分?’
兩人都有默契,未提及先前賜心府中的事。
段平度入座,神色輕松,看向殿外,笑道:
“前輩這門中真是俊才無數,我適才看過幾位,遠勝原上一些家族?!?/p>
“平度此來,有何事?”
“自然是為賀前輩功成,昔日有些誤會,今日當解。”
言畢,段平度朗聲而笑,取出一件法器,是一明黃小鼎,上刻一牛犢,金角銀蹄,神秀非凡,背負山川。
“這是【地軸負山鼎】,筑基上品法器,「艮土」一道,以此祝賀前輩突破。”
張高峽欲接過,段平度卻笑道:
“此物極重,還是讓我親自交予前輩。”
說著,段平度上前,許玄接過,果然十分沉重,以他筑基的修為,都要動用幾分法力才能托舉,這段平度竟能輕松拿起。
“先前之事,不過是那妖僧相擾,還望前輩莫要在意。”
段平度語氣平平,提及先前之事。
許玄暗暗查看起手中小鼎,果然是件重器,品相極好,有護佑山門,鎮壓靈脈之用,恐怕是除了古法器之外,筑基中最好的一檔。
當下收了他人法器,許玄也不好再說什么,沉聲應了。
“前輩大度,我父正在閉關,不日也將突破,前輩若是有意入主原上,屆時可同我父商議?!?/p>
段平度終于提及來意,看來段成思也即將突破,離筑基不遠。
許玄雖然想過入主原上,但絕不會尋段家,這家勢大,行事詭秘,難以信任。
只是他當下也不會絕,只是給個模棱兩可的答復,低低道:
“若是有機會,必然要見上一見?!?/p>
段平度見許玄興致不高,便笑著告退,就此離去。
“這人,有些不對勁?!?/p>
天陀忽地出聲,聲音凝重。
“段家這小兒,怎么有些像是「艮土」氣運加身的?”
許玄此刻也是疑心,這段平度年紀同劉霄聞相仿,卻已經是煉氣六重修為,進境之快,實在駭人,當下問道:
“到底是何來歷,可看得出來?”
天陀思慮少時,繼續問道:
“這段家,可一直都這般個矮,駝背?”
許玄稍稍回想,好像并非如此,段家這體態,先前在原上并無傳聞,是段成思這一輩才有變化。
“老一輩人,還算正常,到了我同輩的,就是這般了?!?/p>
天陀似乎推測出什么,低低道:
“這家似乎修行「艮土」一道,可是有些意思?!?/p>
“「艮土」如今是顯位,你可知這一道的真君以什么聞名?”
許玄疑惑,只催促天陀莫賣什么關子,這老妖才悠悠說道:
“天下龍脈以昆侖為祖,昔年一場戰事,打得地陷,昆侖將崩?!隔尥痢拐婢池摾?,將天下龍脈山根系于一身,這才免去禍事?!?/p>
“天下之重,一肩擔之,「艮土」一道修士,因而都不甚高大?!?/p>
“段家說不定正是叫這段平度壓的個矮,此人或許和許法言是一個路數。”
許玄稍稍沉思,法言如今即將突破煉氣三重,這修為進度倒是和段平度有的一比。
“暫時還是莫要和這家有什么牽扯,水可深著?!?/p>
許玄看向手中那明黃小鼎,低低感嘆。
天青峰外,段平度已經御風離去,將要離了山門。
‘這位許觀主,倒是修為深厚,竟然早于我父就突破了?!?/p>
他心思運轉,對方突破筑基這般早,先前不少謀劃就要做空了。
離了山門,他正欲歸去,身后卻忽的發寒,心中升起警兆,回首而望,不見一人。
‘是我多疑了?’
這么多年,還是頭一次有這般感覺,他感到一股春來秋去,高山崩化的意象,正和修的「艮土」相沖。
不知這感覺自何處來,段平度只好離去,就此回了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