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中,燈火飄搖,殺機重重。
那少年郎抬首,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眉秀眼明,雙頰若削,隱有一番灑脫氣度,襯著貼身的鵝黃袍服,顯得分外清朗。
劉霄聞見過姿容最好的男子當是行芳師弟,可眼前這位卻是分毫不差,另有一番神氣,若塞上蒼雁,天邊垂云。
頓時周圍人看來,心中都不由贊嘆,好姿容,可這少年卻在左耳邊垂下條發(fā)辮,正是遼國男子的風俗,顯得格外扎眼。
沈寶象亦是生疑,不知此處怎會有名遼人,伸手一扯,這少年郎被他拉起,有些趔趄。
離遼相爭,這地方出現(xiàn)位遼人,可是有些敏感,身披黑甲的漢子稍稍一指,示意這少年坐到一邊去,并未多加為難。
‘離遼相爭,是兩國帝室較勁,和我沈家卻無干系。’
‘遼人來了又如何,就是把宋氏滅了,還不是要乖乖聽七宗的令,難道敢和整個大離的仙道作對?’
沈寶象乃至大多數(shù)人都是這般想法,當今的大離宋氏幾乎沒什么實權,管束不了仙道,誰坐朝廷有什么區(qū)別?
那少年郎伸個懶腰,臉上未顯出什么怒色,平靜的走向一旁,他身姿挺拔,腰間佩刀,鞘上金紋道道。
劉霄聞稍稍感知,此人修為恐怕在煉氣四重,不知是否真是這個年歲的人?
“怎么辦?”
張羽聚音成線,眼神看來,含著憂色。
“少時亂了,我等就攜人離去,不要摻和。”
劉霄聞聲音低低,他們帶著兩個凡人,可不愿卷入其中。
客棧中氣氛冷冷,一旁的何船公和孫女都叫這陣勢嚇到,此刻不敢多言。
止婷牽住劉霄聞的衣角,神色驚慌,見此,劉霄聞低聲安穩(wěn)幾句。
客棧外又有人來,將此地圍的水泄不通,氣氛越發(fā)緊張,那幾名聽雨門的人和殷元錄對峙,似乎在等著什么,并未想著逃走。
又過少時,外面忽地有雨聲響起,淅淅瀝瀝,落在門上。
‘先前來時分明無云,怎會有雨?’
在場眾人都覺不對,沈寶象更是面色一變,卻見自門外踉踉蹌蹌走進來一人,身著黑衣,煉氣三重修為,全身都是密密麻麻的血洞,透著風。
這人面上也是血洞,僅余一張嘴,正一張一合喘著氣,證明他還是個活人。
“張樣!”
沈寶象起身,喊了一聲,面色不善,卻未妄動。
張樣那張毫無血色的嘴忽地張合起來,像是想要說什么,可還是支撐不住,瞬息倒下。
在中心坐著的幾名聽雨門弟子都是神色激動,似乎是等來什么,一個個看向外面淅淅瀝瀝的雨絲。
修為最高的殷元錄卻看著倒下的那具尸體,面色不甚好看,眼中摻雜幾分驚懼。
“殷元錄,你那師兄還是坐不住,要來此了,今日你聽雨門算是徹底完了。”
沈寶象似乎有什么把握在,吃準這一行人,臉上顯出幾分得意之色。
殷元錄那雙豹眼看來,聲音低低,若寒風一般。
“沈寶象,你是個十足的蠢貨,現(xiàn)在不讓走,恐怕我們都要折在這里,你真的知道我那師兄帶走了何物嗎?”
沈寶象面上顯出不屑,這點把戲卻還騙不過他,自家大人可是早就告訴他那寶物消息,正是聽雨門的筑基法器,足有上品!
‘聽雨門掌門死在蠻人手上,我家那位卻也快壽盡,趁此時間,先奪來法器才是。’
想到此處,沈寶象面上顯出幾分貪婪之色來,環(huán)視四周,在場眾人,他都要殺,此間消息不可走漏,越少人知道越好。
族中已有兩位煉氣八重的長輩來此,聽雨門攜法器離去之人也不過七重,自家亦有筑基法器,當是能拿下。
又等一時,自門外又跌跌撞撞近來一人,同那張樣一般,渾身血洞,走了幾步便咽氣倒下,最后留下半句話來。
“走,都”
這話沒頭沒腦的,讓沈寶象不解其意,一旁的殷元錄卻是駭?shù)谜酒穑袷鞘荏@一般。
“你往哪里走!”
沈寶象怒斥一聲,他正要看住這幾人,好釣來那聽雨門嫡系,以奪法器,怎能容這幾人走動。
“你現(xiàn)在聯(lián)系下人,看看有無回應。”
殷元錄聲音低沉,面色有些晦暗,原回座上,只沖著沈寶象甩了這句話。
批黑甲的漢子此刻心中也有疑惑,當即催動起信物來,可另外一端卻未見半點反應。
他的面色變得難看起來,冷哼一聲,直接御風出門,要去查明情況。
幾名聽雨門的人神色一變,就欲趁此時機脫身,可殷元錄卻只是怒斥一聲。
“坐下!”
跟著他的幾位門人雖然不解,但不敢違抗這位師兄之命,只好靜靜待著。
劉霄聞此時體內大日煌火震動,他感到就在這客棧外,有什么東西徘徊著,極為陰冷、兇戾的氣息盤旋不散,讓他心思沉下。
何船公早已嚇得說不出話,止婷則是讓劉霄聞捂住眼睛,不讓她看這些尸體。
另外一邊,那遼人少年卻是繼續(xù)睡著,未有什么反應,刀鞘上金紋明亮。
至于另外一端的那對夫婦,劉霄聞卻看出不對來,這兩人依舊在談笑,聲音低低,可若細細聽之,似乎都是些重復的話語,顯得滲人。
門外又有動靜,又跌跌撞撞近來一人,身軀上全是血洞,臉皮消融,但看那具黑鐵盔甲,正是煉氣六重的沈寶象。
一陣風吹來,雨絲飄飄,他直直倒下,整個身軀迅速癟來,若放了氣一般,僅剩一張皮,內里的血肉五臟不知去向。
劉霄聞忽地有種感覺,外面圍著的人應該都死了,某種東西在客棧外徘徊著,像是戲弄店中的人,等著這群人撐不住,自行出去送死。
張羽神色陰沉,他如今可不想死,但體內那龍火卻收斂了神異,這一路上也有爭斗,那火卻再未顯威。
殷元錄此時如臨大敵,周身氣機不斷攀升,周圍的聽雨門弟子也有驚容。
劉霄聞已經祭出火虎牙來,赤火漸漸縈繞在劍身之上,蓄勢待發(fā),一旁的張羽取出一柄羽扇,上有五羽,色各不同,正是件煉氣上品的法器。
在另外一端坐著的那對夫婦聲音忽地加大,越來越高,笑聲刺耳,引得店中燭火飄搖。
眾人紛紛看去,那對夫婦齊齊一笑,竟是忽地炸開,血肉散的各處都是,一股黑氣涌出,店中燈火瞬間熄滅。
這黑氣似乎是什么術法,徹底禁絕了周圍光亮,劉霄聞能感到劍上赤火正燃,卻無光,想祭出幾個照明的術法,也是頃刻熄滅。
濃重的黑暗籠罩了四周,若有屏蔽感官,侵擾心神之效,劉霄聞體內篆文震動,安守心神,護持五感,卻是能看清周圍情況。
眾人此刻都不敢妄動,生怕引起什么變故,聽雨門弟子中,一名胎息修士似乎扛不住壓力,忽地起身向外跑去,憑借記憶,摸索著沖向門外。
殷元錄被禁住五感,哪里知道有什么變故,甚至有人動了他都察覺不到。
那門人直直向門外跑去,剛過門檻,便自腰間齊齊被斬斷,腸肚散了一地。
劉霄聞看的心悸,猶豫著要不要祭出大日煌火來,這火內藏太陽性,定能照明四周,卻會引來注意。
門檻處,忽地顯出一黑影來,大致是個人型,看不清容貌,光著身子。
這黑影一竄,就鉆入那死去弟子的上半截身子,兩截殘尸漸漸彌合,再無痕跡,衣物復原,血跡消散,好似什么都未發(fā)生過。
然后這已經死去的弟子站起,飄著落在原本位子上,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異樣來。
眾人五感漸漸恢復,當即動用起法術來,照明四周,重新將燈火點明。
外面風雨大作,將整座客棧包圍起來,夜色漆黑如墨,無人敢向外走出,一時氣氛冷冷。
劉霄聞眼神掃視而過,并不多看那早已死去的弟子,對方面色紅潤,神情如常,不顯怪異。
‘要不趁此時機,直接離去?’
那黑影雖然鉆了進來,可外面風雨還在,不知又什么兇險?
劉霄聞看向張羽,心中則是暗暗盤算起來。
‘是張羽的氣數(shù)所致,引來這些禍端?’
還未等他多想,在角落里的那名遼人少年忽地起身,直到剛剛陷入黑暗,這人都一直趴著,若在歇息。
此時這少年郎眼神還有些迷離,像是未明情況一般,撐個懶腰,就要向外走去。
“小兄弟,外面情況不明,還是莫要亂動。”
張羽開口,出聲提醒,那遼人少年卻一副不懂他話的模樣,扯了扯發(fā)辮,繼續(xù)走去。
他每一步走的極緩,卻好似踏在眾人心頭,漸漸靠近店門處,就要邁入那片風雨之中。
可這遼人少年忽地回首,像是想起什么,高聲呼喊,標準的離國官話:
“跑堂的,把我客房里的物件拿過來。”
無人回應,這遼人少年嘆了一口氣,無奈轉身,像是要取回自己物件。
他步伐加快幾分,劉霄聞凝神看去,按照這路線,就要走經那黑影附身的人身旁。
要不要提醒,劉霄聞心中有些糾結,他怕打草驚蛇,有些猶豫。
那遼人少年卻已經走上前來,正好經過那黑影附身的人,忽地站定,直直看來,那張俊朗的臉上多出幾分笑意。
“你要干”
被附身的那人正要開口詢問,這遼人卻直接拔刀,金光涌動,直斬而下。
劉霄聞劍上赤火一騰,握緊身旁女孩之手,就欲動身。
變故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