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光輕顫,明鏡般的劍身上金陽煌煌,出于云海。
許玄面上生寒,握緊劍身,骨節發白,幾乎要就要觸及之后真相,氣海中雷光洶涌,他想起師父身隕時景象,以及將那枚血丹交予自己的筑基。
朱虞城似乎起了興趣,看向這個后輩,沉聲道:
“你師父想將一切遮掩,免得你因仇蒙蔽,又卷入這因果來。”
“陳家緘口,我卻想要說清,要讓你恨得明白,恨得清醒,自己都騙不了自己。”
“你今日聽了,或許就是日后禍患開端,落得身死門滅亦是正常,你可想好?”
許玄未曾有一分一毫猶豫,沉聲道:
“我已明白,還望前輩解惑。”
朱虞城朗聲而笑,周身元磁之光波動不止,周圍輕重變化,讓許玄身形不穩。
“你既修成劍炁,可知道劍脈一說?”
許玄心思一沉,他自然知道,自家傳承,就可歸于【奉玄劍脈】,所參悟的兩道劍意,一道是恒光真君所留,一道是師父成就,皆是出于這一脈。
可若真是問他,因何劃分,他卻不知其中緣由,當下便回道:
“聽聞過這說法,只是不知和尋常門派傳承有何區別?”
殿外忽地平地卷起旋風來,遙遙有雷聲響起,似是要下雨一般。
“所謂劍脈,皆是上古劍仙所留,如今有劍意的修士,世人為表尊敬也稱劍仙,上古之時,大神通者行走塵世,所謂劍仙,便是對金丹一級的尊稱,紫府都難承這名號。”
“劍道在大羅之中自有成就,便是劍意威勢來源,劍脈劃分,由劍道決定,不依人意而變,祂說你歸屬哪一道,你便是哪一道。”
“這道途極為特殊,你可知金丹亦有分別?”
許玄凝神聽著,他先前自天陀口中有過了解,但還是不甚明白,此時只道:
“聽聞有果位、尊位和從位之分,個中區別,我卻不知。”
朱虞城點頭,此時聲音沉沉,繼續說道:
“這些玄妙,都是仙門道藏才有,你若真讓我講個詳細,我卻難說。所謂劍脈,便是上應著金丹位次,劍道極為特殊,達者為先,以道力,劍意論處,各憑本事。”
“這一道極為包容,既能讓別道真君轉入,也可直接來求,甚至還有真正的仙人兼位,可門檻也極高,無劍意便不得成,最昌盛時甚至力壓九炁,水火難抵。”
“所謂劍炁斬滅入微,絕氣機,斷水火,便是自此而始。”
許玄此時緩緩開口道:
“我觀和空劍門,正是歸屬一道劍脈。”
朱虞城凝神看來,面上古井無波,沉聲道:
“正是,若論古時劍脈,【越絕】、【純陽】等等,都是名號極為響亮的,而你家正是歸屬【奉玄】一脈。”
“本來傳承都絕了,上面也不認,偏偏出個溫扶風,硬生生接上,若是真個來論,你門這等破落至極的,哪里能算這一脈傳承。”
“這道劍脈歸屬奉玄宮,其中最后一位真君前往天外誅魔,再無回應,因而衰亡,遭人清算,死的干凈。分出的兩支,借著助蜀帝一統天下,鼎立社稷之功,劃清界限保了下來。”
許玄越聽越覺得心驚,恒光劍鳴不止,擾動思緒,聽著朱虞城的話語。
“離國七宗,如今走動最多的,當是太真、扶塵二宗,和帝家關系極近,你師父身死,正是扶塵仙宗的真人下令。”
“至于個中緣由,我不甚清楚,只知道和【奉玄】這一劍脈關系深遠。”
許玄輕呼一氣,只低低道:
“我明白了,謝過前輩。”
朱虞城不欲多言,顯然是覺得說的已經足夠,便道:
“巫荒周邊九座靈山,北邊的四座不可碰,已經有大人定下用處,剩下的倒是可去搶一搶,幾個巫人散修,你應能對付。”
“走吧,該說的我都說了,怎么處斷,是你自己的事。”
許玄再次謝過,心中沉郁,就此駕雷離去。
朱虞城過了許久,才緩緩起身,粹然的香火金氣自四周涌出,隱隱有一尊金身顯化在他身后,為仙將裝束,執一大旗,上書:
“【天元仙將,稟德行運】”
自某處涌來的香火金氣盡數落于這具金身中,朱虞城默默感受著體內變化,交錯扭結的仙基逐漸有崩解之兆,逐漸化為純正的元磁之意,不拘于所謂【玄象】。
他年歲頗大,修為高深看不出老態,此時起身,卻散去平日的威勢,真若一名老人,背影顯得孤零零的。
只是這般情態很快自朱虞城身上散去,他面上重新顯的冷厲威嚴,靜靜看著遠方。
許玄離開崇希山,行至云端,遙遙看向遠方。
先前朱虞城所言,讓他心中郁結,此時想起,仍不免心驚。
‘扶塵宗,確實是在北地。’
他默默思索,卻對于這家并無多少了解,甚至修行的是何道途,有無金丹在都是一概不知。
‘若想了解,恐怕只能自洞淵之中得來消息了。’
稍稍回神,他專注起眼前之事來,即使心中有恨,可這目標太高太遠,讓許玄只能深藏心底,保持沉默。
看向天殛山方向,許玄已經得來消息,占據此山之人,名為樞蠢,是位筑基后期的修士,幾近圓滿。
北邊的四座靈山果然已經被同一伙人占下,皆是穿著離國服飾,分明不是蠻人,四座靈山以陣法連為一體,威勢驚人。
許玄默默揣測這一伙人來歷,朱家都說不要招惹,恐怕有紫府背景,對方卻只占下北邊四山,也未搬走,不知為何。
如今還剩下四座靈山可去爭搶,天殛、碧野、宴明和光崖,觀中要天殛,柳家要碧野,段家定下光崖。
三家卻定好,先一道先占下宴明山,此山位于樞機位置,若是拿下,便可阻隔這些巫人,進而逐個擊破。
‘這幾家的蠻人也不再爭斗,恐怕也早已通氣,欲要聯手。’
看向宴明山位置,果然陣法布置最密,駐扎人手最多,顯然是早有防備。
按照打探,這些巫人之中,修為最高的當是樞蠢,筑基后期,幾近圓滿,更有件厲害法器,需要防備。
當下許玄駕雷離去,如今便可準備攻山一事,只要占下宴明,三家合力,對方難擋。
——
北地,云鄉府。
天云高懸,孤煙直上,一片塞上風光。
一樣貌儒雅的白袍文士,正在閉目養神,倒騎著一匹瘦小的青色毛驢,緩緩向著南邊走來。
他氣度脫略,腰間隨意佩著一柄鎏金寶劍,鞘上刻著北斗星位,天樞忽明忽暗,隱于漫天風沙中。
遠方就是遼人的大軍,浩浩湯湯,本在此結陣,遙遙得信,見著此人來,早早開關,更嚴令去相擾這人,數萬軍士皆都噤聲。
即將走出這邊關,這文士忽地像是想起什么,遙遙沖著邊軍一揮手,擲了一物過來。
領頭的將領皆是筑基,此時見著那物件飛來,一個個都驚惶不已,可卻未曾妄動,約束起下方的軍士來。
待到那物件落地,正好停在為首的大將身前,是一錦囊,內裝靈石,數量剛好是過關所需,一眾將領面面相覷,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名白衣文士見著眾多軍士這般疑神疑鬼的動作,朗聲而笑,拍了拍座下毛驢,一路向著南邊行去。
關外,早早靜候著一女,眉目英氣,背著一柄沉凝若水的古劍,腰間佩著柄羊角匕首,毫不掩飾來意,直直看向面前之人。
白衣文士下來,極為愛惜的撫了撫這毛驢,轉而看向眼前的女子,氣度儒雅,沉聲道:
“你是得了【金煞犼】的消息,要來阻我?”
“我勸你還是早些離去,你不是我對手,莫要平白折了性命。”
容貌英麗的女子上前,眉眼一轉,只低低道:
“此行來此,是奉扶塵仙宗之命,要來阻你一阻,泄一泄你的氣勢,以防你收持不住,禍及百姓。”
她緩緩拔出背后之劍,劍身松紋冰理,陽文陰縵,伴著螭龍首的劍格,清光流轉,直指對方。
白袍文士神色柔和,看向對方手中法劍,劍上【古時水】三字極為顯眼,他并未拔劍,笑道:
“你很特殊,我在遼國見過一人,和你相似,但不如你,叫我殺了。”
道上的女子神情未變,依舊平淡,低低道:
“精精兒叫你殺了,也算他倒霉,辦事不利。”
白衣文士目光看來,似是在惋惜,漸漸將手搭在配劍之上,一股極為凌厲的劍氣漸漸生發而出,他此時開口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說來聽聽?”
下方的女子面上終有些笑意,秀眉一挑,隨意揮下手中法劍,笑道:
“稱我隱娘即可,不是什么好聽的名字。”
言畢,名為隱娘的女子法劍上挑,并無任何劍氣、劍意在,她笑道:
“我不通什么劍道,只借著施法,倒是想看看你的劍意如何?”
“你很快就會明白。”
白袍文士依舊未曾拔劍,笑呵呵看著眼前之人一舉一動。
兩人極有默契的一起出手,勝負僅在一瞬之間就決出。
遠方駐守的將士先是遙遙見一道若白練的劍光顯化,沖天而起,變化極多,地水風火隨行,攪得大漠上風沙一滯。
一道金色神雷卻好似早已在空中等著,瞬息落下,便見雷光漫天,若平地升起一**日來。
關外的兩人靜止不動,白袍文士劍身僅出鞘一寸,前方的隱娘卻是轟然倒地,氣勢一落千丈。
她并未身死,此時渾身流出墨色的血來,短短一瞬,仙基已經讓對方斬了近千次,此時還活著,當真是奇跡。
此時隱娘顧不得身上傷勢,面上血流不止,嘴角卻有笑意,朗聲道:
“后發先至,幾近因果,確實厲害。”
白袍文士神色平平,并未繼續動手,騎上一旁瘦小的毛驢,繼續向著南邊走去。